司空摘星早就忍不住了,拿过酒盏就饮了一杯,大赞:“痛快!”目光四瞟,司空摘星嗅了嗅房间的味道,好奇地问,“咦花满楼,你平日里点的宁神香怎么不点了?”
这宁神香是花满楼近日来一直点着的,终日不灭,司空摘星此前也来过百花楼几次,见过这宁神香终日不灭的模样。
这宁神香一日日点了下来,今天忽然断了,难怪司空摘星好奇。
花满楼饮下一杯酒,摇头:“这香点得够多了,今天早上感觉很熏,不如屋外的花香来得自然,就不让点了。”
“哦。”司空摘星捧着脸,双眼滴溜溜地盯着装着百花酿的小酒坛,“花满楼,这坛酒你说好了要给我的。”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说好了给我的,你可不能多喝。
花满楼好笑地放下了酒盏,示意司空摘星可以随意拿。司空摘星可不客气,拿着酒坛就一杯杯地喝起来,“这酒真是极品。”
抹了抹嘴,司空摘星望向正在喝茶的花满楼,“不是我说,这三年来你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这百花楼里,不是种花就是抚琴,要么就是酿酒,都没有怎么往外走,这么一个小屋子呆的久了,是个人都觉得闷了。”
花满楼一愣,垂着头想,原来已经三年了。
司空摘星这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干脆就当个缩头乌龟淹死在酒里好了。两个人分坐在桌子两边,一人捧着茶盅沉思,另一个人一杯杯饮酒,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酒坛子也空了。司空摘星一抹嘴站起来对花满楼道别说:“好了花满楼,我只是路过,酒也喝完了,我就先走了。”
这算是逃跑。因为司空摘星觉得自己要是再呆久一点肯定又会说错一堆话。好在花满楼也不在意,反而道谢,“今天谢谢司空兄相陪。不知司空兄这是要去哪里?”当然花满楼并不在乎答案,司空摘星会不会说还是个问题。
“我嘛,要去风雅一回。”司空摘星摸摸鼻子,这次吸取教训不从花草上翻过,而是选择了翻窗离开。
短短一个时辰,百花楼里来了两人,去了两人,到最后不变的就是花满楼。
因为开了窗,屋子中宁神香的气味渐渐散去,慢慢地,花香充盈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茶盅中的茶水已经泛凉了,茶香也不如之前怡人,似有若无,却能恰好地将人带入沉思。算来算去,陆小凤带着沙曼隐居,也已经有三年了。
陆小凤携美隐居,这事流传在江湖上,跟谁说,谁都不信。
笑话,那是陆小凤啊,那是唯恐天下不乱,风流恣肆的陆小凤啊,他怎么可能舍得下这热闹的江湖,舍得下这美玉如云,美酒享尽的生活?
不管问谁,对陆小凤的隐居都是将信将疑的。哪怕是西门吹雪,哪怕是司空摘星,当初陆小凤携手沙曼归隐,两人都是摇头,仿佛料定了不出一年陆小凤就会带着没人偷偷摸摸地回来,或者是被美人赶回来?
总之,任谁对陆小凤的隐居都是怀疑的。
而花满楼,不在这中。
他和陆小凤从小就认识了,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花满楼太了解陆小凤了,有时他甚至觉得,他了解陆小凤的程度甚至超过他对自己的了解。
只是听陆小凤的声音,判断陆小凤的动作,他能感受到陆小凤的所思,所想。
因此,当陆小凤那晚来找他喝酒的时候,花满楼就知道了,陆小凤是认真的。
那一夜,陆小凤搜刮了花满楼所有的百花酿。花满楼也不劝陆小凤,反而任由陆小凤喝,自己也是难得放纵。
两人从凳子上喝到了桌上,又从桌子上喝到了地上,最后两人歪歪斜斜地靠在床脚,谁也不说话,虽然累,但是谁都没想睡。
两人就一直这么沉默着,在沉默中夜色被晨曦冲淡,旭日冉冉升起。
“花满楼,我要走了。”陆小凤说出了来了百花楼之后的第二句话。
花满楼扶着额摇头,将酒意晃去,“走吧,沙曼姑娘在等着你。一路保重。”他没有问陆小凤要去哪里,也没有问陆小凤会不会回来,他只知道,陆小凤要走,那么自己就送他走。
酒意涌了上来,花满楼好像听到了轻微的叹息和笑声,再然后,身边就空了。
一直都觉得不大的房间,忽然在沉寂中空旷得吓人。花满楼打了个寒颤,身体也歪斜了一下。连忙伸手撑住自己,他才注意到,之前陆小凤一直都和他紧密相靠。
只是他们都靠得太自然,谁都没有在意。直到其中一方消失,才注意到之前是有多么依靠对方。
陆小凤走了,真的走了。直到那是,花满楼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但他也只是躺到床上,和衣而卧,连被子都没有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迎接天明。
他知道,第二天起就没有陆小凤了。
大概就是从陆小凤走后吧,花满楼睡觉变得不安稳了起来。白天,他依旧是那温润如玉,惹人艳羡的花家七公子,他做着以前的事情,活得像以前一样安静。
但是晚上,花满楼却一次次经历着不安稳的睡眠。他不是睡不着,他睡着了。一整夜,他都能睡着。
只是在梦中,是他不习惯的另一种黑暗。还有在梦中那四处奔跑的感觉,梦里的他是焦急的,惊慌的,四周一片漆黑,而他试图在这一片漆黑中寻找着什么。
只是他每次都找不到。每次醒来,感觉比没睡觉还要累。几乎每次睡觉都是这样,花满楼怎么都想不出原因,只好点宁神香。
可惜的是宁神香一日日地点下来,花满楼的睡眠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只有点香成为了习惯,只为了心安。
直到昨夜。昨夜花满楼的梦终于不再是黑暗,他梦到了百花楼,是在自己的房间。这依稀是陆小凤隐居之前常有的画面。
他还睡着,陆小凤翻入了他的房间,就这么坐在他的床边,或者站在一旁,撩开床帘。
昨晚的梦里,陆小凤是坐在床边的。花满楼听到陆小凤那充满期待的声音,“花满楼,快起来,花都开了,我们喝酒吧。”
惊醒。
靠在床头,花满楼扶着额头笑出了声,原来,三年来梦里慌乱却不解的寻觅,只是为了寻找这只飞入林间消失不见的凤凰。
知道陆小凤已经走了的人是他,可是偏偏,最希望陆小凤回来的人也是他。
自从陆小凤离开了,花满楼几乎每一日都宿在百花楼,只是偶尔出门办事,到处走走,大多数的时间只是抚琴烹茶,酿酒养花。
只要花满楼在,百花楼的门窗便是开着的。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人好端端地不走正门就翻窗进来了呢?
百花酿也是一遍遍酿着,等着那个人回来。
乱了,乱了,全乱了。
眼见着家僮想要焚香,耳畔又响起陆小凤那怎么都掩不去风流的声音,花满楼就鬼使神差地出声阻止,心里想着,或许比起香料,陆小凤会更喜欢他的身上带着花草的香味。
事实也的确如此。陆小凤很习惯花满楼身上的花草香。如果花满楼身上的气味发生了变化,陆小凤凑过来一闻就会表示奇怪,然后一整天都围着他转,知道花满楼身上的味道恢复原样。
但是阻止了家僮后花满楼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就算自己焚香,陆小凤也不会知道,因为他根本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