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着满腹疑问却不得时宜问,比如安庆那边的事解决了吗?比如内鬼,比如段庆鸿 ,比如她是怎么做到提前这么多天回来的……此时也只好暂时压下心底的疑问,等成亲仪式结束,回到新房的时候再说。
接下来的仪程和顾嬷嬷前几天给我恶补的差不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只在司仪颤巍巍地说出“礼成——,送入洞房——”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恰好在司仪说完那句话 ,而我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 ,一阵恼人的清风将我面上覆盖的红盖头吹开了一角,只是一瞬,便又垂了下来。
这样的一个小意外,却在大堂撩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唏嘘声,嗯,倒大多是对新娘子的容貌的一些中肯的评价。
也让我稍微惊讶了一下 。方才那片刻的光明中,我看到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个是在邺城贵女名媛中唯一与我交好的段家二小姐段夕桥 ,而另一个,则是站在她旁边的陈家二小姐陈锦玥,也是陈珞的继妹。此时两人皆乔装改扮了一番,换了男装。
商国位处祁、瑞、呈凤 、 西夏四大强国的中间,国力最弱,国民主要以擅长经商而闻名。因此商人在商国并不像在其他四国那样地位低下,成功的商人在商国是比较能受到社会认可的,有经商的背景也不会对其在仕途的发展造成阻碍 。甚至商国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是经商起家的。
商国民风较为开放,对闺阁女子的管束也不如其他四国那样严厉,未嫁女子来观礼这种事虽然不合礼法但也并不是没有先例,至少以陈锦玥在陈家的受宠程度来说,混进来也就是她撒个娇的事。我只是奇怪她们的目的。按理来说,凭我和她们中任何一个的关系 ,都不足以让她们费心改换面貌出现在这里。
陈锦玥向来是看不上我的,她自持陈家嫡出小姐的身份,觉得我出身不如她,还厚颜寄居在陈家,还一寄就寄了七年之久。她从来在我面前路过都是直直走过当没我这个人的。除了在她的父亲我的舅舅面前,才会偶尔唤我一声表姐 ,四年前舅舅去世之后,她更是无视我了。
至于段夕桥……
我想起方才看到段夕桥的时候,她刚好也在看我,那眼神,真是……令人不愿意回。她大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只与我对视了一瞬,便迅速地别过眼去。
我和段夕桥的上一次见面 ,她便单方面宣布了与我决裂 ,究其原因竟还是因为陈珞 。我那段时间忙着背规矩礼教和金玉阁在安庆的生意,没心思过去哄她,我与她的关系便僵到了现在。
段夕桥性子娇纵,时时都要人捧着哄着,以前我还会顾及她的身份相处时尽量顺着她 ,但现在却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手里握着红绸,处变不惊地跟在陈珞的后面,完成成亲仪式的最后一项内容。心里却在思索着方才的那一幕,段夕桥与陈锦玥,从前她们只要同时出现,就是一出针尖对麦芒的好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我‘闭关’的这一个多月,她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打定主意,一会要遣人去打听清楚。
***
喜房内,房门紧闭着,我把顾嬷嬷支开之后,便毫无顾忌地揭了盖头,在清浅的伺候下撤了凤冠,感觉全身都舒爽了。
我坐在喜床上,一面喝着新进的碧螺春,一面听着清浅说安庆那边的事。
“分明已经签好合作条约了,我们的人去要通关文书的时候,那墨玉公子却临场反悔 ,说要把瑞国的茶叶经营权给另一家商户,然后又涎皮涎脸说从未与金玉阁商定过什么合作,奴婢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清浅说这话的时候,平素瓷白的小脸涨的通红,似乎是真的被气的狠了。
“奴婢敢说,论品质,价钱,供量,商国境内,除了天水山庄,再没有哪一家的茶叶可以胜过我们,那墨玉公子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若只是这样还好,索性便放弃墨玉这条线,但我们的货已经到了瑞国国界,却被扣押下来了,墨玉那泼赖要的又多,几十万斤茶叶,三十万两白银顷刻间没了。”
清浅说着,忽而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她神色愧疚,面颊微红,红唇嗡动欲言又止 ,我猜测除了她说的这些,应当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这事情似乎有点让她难以启齿,但最终她只是伏跪在地上认错 : “都是奴婢的错,请小姐责罚 。 ”
我将手里的冰瓷茶杯搁在案几上,在脑海里将清浅方才说的事过滤了一遍。才明白过来,金玉阁这次是遭了算计了 。
四年前,天水山庄几乎垄断了整个商国的茶叶生意,直到四年后,金玉阁横空出世 ,才打破天水山庄一家独大的局面。
天水山庄经营的产业几乎覆盖了整个商国的各个产业 ,商国的每个县都有天水山庄的商铺,其中绸缎,茶叶,和天水山庄名下遍布全国的钱庄这三个产业,很长一段时间在商国都是独孤求败。
直到金玉阁出现。
那时候我虽然用了一些手段,而且金玉阁壮大初期,天水山庄也不是没试图使手段抹杀过,但怎么说,金玉阁与天水山庄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中 ,我都能感觉到对方态度的敷衍,就好像只是走走过场,意思意思给人看。陈珞的手段不可能只有这样,因此我早就怀疑陈珞知道金玉阁背后的人是我,但他没说破,我也就一直乐得装傻。
商国内的市场几乎被分得差不多,天水山庄早在七八年前,陈守勤还在的时候,便把爪牙伸到了其他四国了。商国盛产绸缎,现今,除了西部的西夏国之外,其余三国的绸缎几乎都是从商国,具体来说 ,是天水山庄产出的,光绸缎这一项,每年的盈余就抵得上一个金玉阁了。
我向来是不耻相师的,于是,金玉阁在国内扎稳脚跟之后,我便开始觊觎其他四国的生意了。墨玉这一出,实在是 ……恰逢其时。
刚好在我最想要那一纸通关文书的时候,刚好在我忙着处理终身大事,暂时无心打理阁里生意的时候,刚好在阿福出海,整个金玉阁只有清浅一个人撑着的时候。
我叹了口气,扶起清浅 ,隔的近了,才发现她的脸色憔悴得过分,一看就是长期没得到充分的休息,我心里掠过一抹愧疚:“不关你的事,这次是我的疏忽,你性情纯正,对手狡猾你应付不了实属正常,我本来便不该让你去的,就是让阿墨去也好过……”我顿了顿 ,没再说下去。
生意场上风云诡谲,有时候是一步错步步错,但这次却不是的。当时我分明有那么多种选择,却选了对金玉阁来说最不稳妥的那个,我那个时候 ,简直是被糨糊糊住了脑子。
“叫阿福先稳住局面,资金的缺口我来想办法,三天至多五天,我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
我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估摸着时辰,外边的宴席也该散了吧。按照顾嬷嬷给我恶补的婚礼仪程,接下来大约是揭喜帕,交杯酒,吃饺子 ,然后……嗯?然后的那步可以省了。
清浅不愧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头,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等我开口吩咐,便用她那双巧手替我将先前除下的凤冠佩戴齐整了。
清浅又替我拿来了铜镜,我看了两眼,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摆摆手让她放回去了。
“好了,你现在,先去看看顾嬷嬷的药煎好了没吧。”
“是。”
清浅刚行过礼正欲退下,忽而脚步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
清浅又对着我福了福,才道 : “小姐,奴婢要给蔓草姑娘传信吗?”
蔓草是五年前我外出踏青时偶然从一街头泼赖手里救下的一个姑娘,后来逐渐发展成大概是世俗所说的‘闺蜜’的关系,每过那么一段时间,蔓草便会带上一壶好酒,我带上一只锦华楼的烧鸡,到我们初遇的醴陵湖边的小亭里联络感情……
蔓草算是我有且仅有的闺中密友了,闲暇时,我也曾想过促成我两到如今这般关系的原由 ,得出的结论是,当年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我,需要钱。
蔓草当年看上了一个俊俏的‘富家公子’,却苦于不知道怎么接近心上人,我便充当了参谋以及倾听者的角色。不否认当年我是因为蔓草殷实的家境才动了与她结交的心思,但几年相处下来,我也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美貌又勇敢的姑娘。
蔓草的身上,有一种我所缺乏的勇气。
四年前我筹办金玉阁的时候 ,只稍稍暗示了一下,她便主动提及借钱给我,而且出手相当的阔绰。这几年来,每次遇到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我都是找的蔓草。因此,清浅有此一言,当是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了。
不过,现下情况有些不同了。
我勾了勾唇角:“不必了,你家小姐最近发了一笔横财。”
心里却着实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