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德也微笑起来,他道:“一眨眼四十年将近。四十年前,我找了晏真人,找了上澄方丈,还厚颜打扰了落心斋的女冠……如今回想,亦是不甚唏嘘。”
原音流接话:“四十年过,真人抱病,方丈云游,叔叔却寻得解脱之道,可见这世间之事,时时变化,叔叔不需多想。”
此后两人又闲话几句,原音流面露疲色,方鸿德也不将人多留,遣侍从将原音流送入专门替他准备的院子之后,便坐于厅中静静沉思。
须臾,他招人前来,问道:“言道长现在休息了吗?”
侍从回答:“并未,言道长正在听说书。”
方鸿德道:“等书说完,请言道长过来一趟。”
说完,便闭目不语。
夜色渐深,天棚之下,人群已经散开,言枕词意犹未尽,还是不想回房,恰好此时方鸿德遣人找来,便欣然赴约。
待到方鸿德所在小厅,言枕词一步跨入,便和方鸿德精光闪烁的眼睛对上。
两人目光一触,方鸿德已然微微笑起。
他自椅上站起身来,手捧一把长剑,递到言枕词面前。
言枕词低头一看,只见此剑色若青铜,古朴拙重,大巧不工,剑柄之上,更有一以古篆书写的“钝”字。
这剑言枕词并不认识,但是看着剑柄上的字迹,怎么看怎么眼熟,心中顿时有了点嘀咕。
方鸿德言辞恳切:“此剑钝剑,乃是剑宫之物,只因阴差阳错落入我手,如今再见剑宫门人,合该明珠还匣,完璧归赵,还请道长千万不要推拒。”
言枕词思索片刻,并不推拒,将剑接入手中:“大先生一番盛情,剑宫与我都了然于胸,定不会让大先生失望。”
说完,他就离开了小厅,带着剑往原音流的院子走去。
原音流的院子就在言枕词院子隔壁,他翻个墙进个屋,如入自家院墙,刚落地面,便对原音流说:“好徒儿,你的叔叔送了我一柄剑,托我看在这剑的面子上多照顾你。”
原音流闭着眼睛:“庸俗。”
言枕词:“不错,庸俗。”
原音流:“师父高兴吗?”
言枕词诚实道:“为师还挺高兴的,毕竟这剑无锋有势,冷而不煞,好赖也算一把宝贝吧。”
原音流有了点兴趣,睁开眼睛瞟了言枕词手中钝剑一眼:“原来是这把。一百五十年前剑宫掌门紫苍真人的佩剑,也算有名之物。”
言枕词恍然大悟:“是紫苍的剑?我说那字怎么这么眼熟。”
原音流懒洋洋笑了一声:“既然师父喜欢这把剑,那怎么也要对徒儿多照顾两分吧?”
言枕词正气凛然:“此言差矣。死物怎和活人比?看在好徒儿的份上,为师怎么也要多照顾这把剑两分。”
原音流喜道:“师父果非凡人。”
言枕词笑道:“好说好说,主要跟徒儿在一起久了。”
两人对视一眼,惺惺相惜。
一晃数日已过,群雄毕至,鹿鸣宴正式到来。
这日清晨,中都万巷人空,呼朋引伴来到鹰鹿宴,翘首以盼盛会开启。
但见朱紫楼下诸子台,诸子台上聚诸子。
忽而,三声钟响于天地,诸子就绪,礼官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鹿鸣宴今日开宴,请宴主——”
十位宴主早在十丈朱紫楼中等待。底下声音方响,诸人已沿楼梯徐步而下。只见彩绘檐,瑞兽梯,一位位素日难得一见人物鱼贯出现于高台之上,人群眼前。
四下声音齐齐停歇,只余高台之上,礼官再唱:“为政以德,譬如北辰。请北辰君——”
鹿鸣宴十位宴主,中有一位总览全局的北辰君。
每届鹿鸣宴,北辰君人选大多不与前同,但都出自十人之中,非最德高望重者不能胜任。此届的北辰君便是方鸿德。
方鸿德端容肃颜,随礼官的声音向前。
这一段行来,天地中悄无声息。
与宴众人齐齐将目光聚焦在方鸿德身上,一位位以敬仰的目光注视着这声名卓著的“方大先生”。
这一路不远,众人的目光中,方鸿德来到前方高台。
高台上还有一台,为半人高、四四方方的石台。石台玄黑,其上密密刻有天干地支与经纬属性,如同罗盘绘刻;中间还有一小小的圆形凹槽,似乎物品嵌格。
当方鸿德站定于石台前时,余下九位宴主中,又有一位神色矜持的中年人带着人走上前来。
他是世家六姓中的聂姓,乃是锻造世家,曾驰名幽陆,为抗击魔道之利器,也为世家代表之物的“大辰之盘”,便是聂姓锻造。
现任聂姓族长名聂经纶。
聂经纶一路上前,直到石台之前,才伸手揭开跟在身后之人手上红绸。
一块罗盘出现众人眼前。
罗盘为千年不朽神水木所做,中沉天外星屑,迎着阳光一照,星屑炸裂,散出万千光芒,倒转无垠幽暗!
这不凡的一幕将人群吸引,人群之中,似有人轻轻抽了一口气。
而后聂经纶无视方鸿德伸出的手,直接将这块罗盘放入嵌格,挺胸抬首,傲然环视左右:“此乃大辰之盘。”
盘置石台,星屑游动,大辰轮替,光明永续!
方鸿德并不在意聂经纶的冒犯,收回手,示意旁边礼官继续。
礼官三唱:“大丈夫天为盖,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凌霄,与造化者俱。宴开,请诸君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