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阮玟动了一下嘴唇,发出弱微的询问。她抬起手,覆盖在抚着她的脸的手上。一会,似作了巨大的斗争,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光幕下,两人目光相接。
阮玟惊愕地望着舒宁,蓄满翻涌的泪水。堆积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流到舒宁的手背上。舒宁一愣,条件反射,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别哭。”
她活了那么长久,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各种折磨,什么都没怕过,却头一次,害怕一个人的眼泪。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阮玟颤着声音,未从恐惧中缓过来。她费力的爬起来,想要躲进她的怀里,她没来得及阻止,阮玟就被笼子上贴着的符隶灼伤了。
阮玟拧起眉,却倔强的不肯松手,忍着钻心的疼痛,穿透无形的阻碍,触摸到她的膝盖,而后缓缓的笑了:“还好,对不起……”她说完,闭上眼睛,摔倒在了铁笼里。
她摔倒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一阵凉风抚过舒宁迟迟没回过神的脸旁。舒宁保持原来的姿势,手触及阮玟的眼睛。
为什么?
她会觉得那般心痛?就连她被曾经最亲的人陷害致死时,也不曾感受到过这撕裂灵魂的绝望。
她眼里闪过厚重阴霾,拿开遮住了阮玟眼睛的手,站起身徒手扯坏了锁住笼子的锁。她手心破开了一层皮,但她并未太在意。鲜血顺着她手心的纹路蜿蜒前行,滴落在斑驳的笼子里。
她打开门,走进去,抱起了阮玟。阮玟轻得不可思议,她甚至怀疑自己怀里什么都没有。
她环视一圈,发现屋子上边有扇窗。而用来支撑窗口的铁条已经锈迹斑斑,她轻易易举就扯坏了。
从二楼一跃而下,从脚底由下而上的酥麻逼她不得不蹲着身,缓了一会。她将人放在来时的车上后,折身返回。
工厂里,纪月念与熊乃天疲于对付不知疼痛与疲倦的人偶傀儡。他们背对着背,不停拆解傀儡。
舒宁踢开沉重的大门,好奇心满满的月光争先恐后的从她身侧涌进,照亮了黑暗。夫妇两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更黑了。
她双手抱着,眼神静定。她在等着,等着反击的最好时机。
纪月念和熊乃天没有道具,就没办法借助天地力量驱逐邪秽,论起打架的本领,就远不如身经百战的舒宁了。
数十具人体傀儡支离破碎,但到最后时,纪月念瘫坐在地上,只有魁梧的熊乃天死命护着她了。但因为要护着纪月念,他身上也被抓伤多处。
此刻的他们,狼狈如蝼蚁。
舒宁摇摇头,目光狠辣。还不够,阮玟受到的伤害,他们必须要用百倍,千倍来偿还才足以平息她的愤怒。
在傀儡要将两人弄死时,她助跑了几步,漂亮的一个旋转,踢飞了傀儡。她从腰间抽出匕首,“咻”一声,直插入傀儡心脏。
傀儡没有血,倒有一团粘腻的液体溢出,腐蚀了匕首。她及时拿开了手,单脚踩在傀儡硬邦邦的肚子上。清冷高贵的月光匍匐在她脚下,俯首称臣;阴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盛迎她的回归。
从背后看,一大片阴影落在她身侧,映衬出她倨傲冷漠的神情,不怒自威的气质,生生使人想要跪地臣服。
熊乃天跪在地上,身体生出本能的颤抖。
她分别拽着两人的衣领,拖到附近没有杂物的空地后,拍了拍手。她找来几根粗大的铁棍,简单架起来,把两人拖住后,她转身上楼,翻找许久后,从某个房间拉出一箱的试剂。
正当她想一点一点的折磨他们时,她站在的地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哀嚎。她趴下身,仔细听着。
是厉鬼的声音。
凭着天师的直觉,她能感觉到,那是怨气极重的厉鬼。
她转到四周看了一圈,在另一扇门前,发现有一块红色的瓷砖附近的缝隙细微的比其他的要大一些。她走过去,敲了敲,空旷的声音“咚咚”。她扬起眉毛,伸手拿开瓷砖,一个足够一人通行的入口连接着节节台阶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联想到世界资料中关于两人的介绍,她便知晓了大概。心生一计,她把那两人都丢了下去。
她跟着下去,昏暗的地下室中,偌大的铁门后是数不清的狰狞着脸的厉鬼。他们大多已经失去了人的理智,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疯狂。
这种鬼,已经失去了轮回的可能性。
她点亮壁灯,纪月念看见这些厉鬼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没有了昂贵道具的辅助,即使强大如纪月念两人,催动不了力量,在众多的厉鬼前,也不过是微小的生物。
“想不想知道自己豢养的鬼能有多大能耐?”
舒宁上前拉了一下特制的锁链,牢里的厉鬼立即冲她张大了嘴。黑洞洞的嘴里,除了两颗尖锐的牙齿,再也不见它物。
熊乃天哆嗦着,牙齿发颤,却仍护着受了多处伤的纪月念。
“怕什么,在你们伤害别人时,就应该有所觉悟。”她上前几步,拎起两人,丢在铁门前。
她从头上取下一个夹子,掰开成丝后,几下扭动就把锁打开了。她一只手压着门,另只手拎起两人,分别迅速丢上去后,又把门锁了起来。
群鬼有了食物,也忘了舒宁这个生人。她仿佛听不见身后痛苦的尖叫,面色漠然地走出了地下室。
临走前,为了防止厉鬼出来害人,她倒下机油,丢下火把,毁坏了整个地下室。轰然一声,暗夜里,陈旧的工厂坍塌一半。
火光中,她踏着月光,走出了工厂。她身后,火红色火焰灼烧着昏沉的天空。
茫茫月色下,她驾车离开了郊外。
濒死前,纪月念望着虚无的时空,想起了往昔。
她和熊乃天是青梅竹马,熊乃天很喜欢她,她也很依赖这个总是惯着她的“大哥哥”。他们从小相依为命,都是孤儿,一生没有什么牵挂。
严厉的师父临终前,要他们发誓,绝不以天师的身份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们答应了。
她记得,熊乃天最是敬重师父,愣是不听她劝阻,在师父灵柩前,跪了三天三夜,守了头七。他说,他一定会听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匡扶正义,行道人间。
那时候,他们都很努力,见到鬼厉,哪怕以身涉险,都会尽力而除之。他们成婚的第二年,她就有了一个孩子。
生命在自己体内被孕育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经历。她知道,这个世上,第二个与她拥有最亲密关系的人即将到来。
怀胎九月,乖巧的女孩降临了这个世界。
她看着弱小、不堪一击的婴儿冲她咿呀笑语心都要化了。她小心的伸出手,尚未睁眼的婴儿却凭着母女间的联系,抓住了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