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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服 作者:冬日暖阳

    就见武祈两家所有人都围在他爹最先召见他俩的那个屋子跟前。祈霖奔过去拉开人众挤了进门,只向着屋里看了一眼,猛一下子跳起身来,大叫一声:“爹!”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紧随在他身后的耶律洪础怀里!

    ☆、第十六章 (2600字)

    在宋辽边界一处偏远的山镇里,有一家连门楣匾额什么也没有的狭小医馆,但在医馆的门口,却蜿蜿蜒蜒排着长队,方圆数百里百姓,无论贫富贵贱,均不畏跋涉之苦,寻到此地找这个药铺一位年轻的小大夫寻医问药。

    这个大夫真的很年轻,也就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面目俊秀,却常年跟任何人都不言不笑。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他连问病的时候,也是惜字如金,脸上更是木无表情。但他医术着实高明,几乎就是药到病除。

    他收起诊费来也稀奇,穷苦人家分文不收,富贵人家却往往要一掷千金。但人生在世,谁都难保没有个疑难杂症,七病八灾,那些富贵人家就算吃亏,也都闷在心里,得了病还是要往他这儿跑。

    但世上穷苦人家毕竟占了绝大多数,他就算收富贵弟子再多钱,也是入不敷出,生活拮据。幸亏他身边有两个很能吃苦耐劳的仆从,药铺里日常用的药草,几乎有一半都是这两人每日在山中采集。另有一半,则是附近受过药铺恩德的山民,自发采集了送至药铺。

    另有一个年龄稚嫩的小伙计,每天帮着配药打杂,也替这位年轻的大夫省了好些力气。偶尔病人太多忙不过来,如一些小病小痛的,干脆就是这个小伙计探脉开方,竟也从未出过差错。渐渐地连这位小伙计,走出门去都被人恭恭敬敬。

    却有一日,病人比平时略微少了一些,那大夫正不言不语为一个老妇号着脉,忽然两个进山采药的伙计背着背篓冲了回来,其中一个进门就叫:“少爷大喜!老爷……老爷被追封平辽王,咱们家……咱们家……沉冤昭雪了!”

    那大夫浑身一震,慢慢回过头来,眼瞅着伙计手上扬着一纸通告,忽伸手一把抢了过来,从头一看,瞬时间浑身抖颤,哽咽难止!

    这个妙手回春的小神医,正是通告上被追封为“平辽王”的大宋名将祈盛之子,祈霖!

    ※※※

    当日祈霖一眼瞅见爹爹自绝身亡,直接晕倒在耶律洪础怀里,等到醒来,已经身在马车。祈霈遵从父命,仍让耶律洪础将小弟带走。

    祈霖有心一死以报父恩,却怕连累到耶律洪础要跟他生死同行。但每每想到爹爹之死全是因他连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跟耶律洪础恩爱相守,终于有一天,趁着耶律洪础沉睡之际,祈霖不声不响一走了之。

    但耶律洪础对他爱入骨髓,如何能不明白他心中所苦?倘若强行阻拦,又怕这个小牛犊子以死殉父,只好让张冲延虎随身服侍,另外又委派了几个得力亲信暗中维护。

    祈霖心如死灰,只想隐居山林从此不见人面。结果在山中乱走几日,到了一处山镇,恰巧镇中瘟疫流行。祈霖施展回春妙术,为镇中百姓解脱病痛之苦,更将瘟疫尽数遏制。谁知这一来,他的名声不胫而走,方圆数百里山民纷纷寻来求他治病。祈霖遂在镇中定居下来,每日不辞辛劳,也不与人说话,也不与人讲笑,只是埋头为病人开方抓药。以他的医术,就算藏在山中,想要钱财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安于贫困,惟愿吃苦,只求以万般苦楚,稍减身上担负的孽报。

    不久小小得到讯息,也寻了过来,一见少爷,先就抱住哭了一场,之后更是死活也不肯再离开他的少爷。倒不是他的三王爷又对他不好,只是他自小随着祈霖一起长大,祈霖对他又比别人家的亲兄长还要多爱惜几分,因之在小小心里,就当祈霖是他唯一的亲人。倘若祈霖身在富贵,他可以随着服侍他的三王爷,但祈霖既然藏在山中受苦,他也就要陪着他的少爷一同吃苦。

    何况随着年龄增长,经的事情也多,在小小小小的心眼里,另外有了一个打算!他的三王爷对他虽好,毕竟他地位低下,难是长久之计。倘若他能够跟着少爷学一点医术,以后再有机会回到三王爷身边,他也不至于一无所长。

    因之每天随着少爷专心学医,他天资远没有祈霖高超,却胜在心眼细致。几年时间下来,竟也有了一点小大夫的气象,比起性情急躁的张冲尚有过之。

    ※※※

    祈霈当日遵照父命一把火烧了契丹人建的庄园,之后将父亲的遗体葬在雁门山下。在跟武家父子商量之后,就在雁门山中扎下寨子,招募边民保家卫国。他祈家父子在雁门关镇守多年,边关百姓无不对他父子尊崇爱戴,敬若神明。祈霈义旗一举,远近百姓纷纷来投。连雁门关新任的守将也得到消息,但他自认不是祈霈对手,何况对抗大辽已经让他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再管山中结匪?

    结果不到一年时间,祈霈及武家父子在山中集结的人马迅速壮大。不过他们从来不会骚扰百姓,更不会与宋军为敌,反而每每出动,袭击落单的契丹小股兵力。甚而在宋辽两军大队人马交战之时,祈霈及武家兄弟也会出动偷袭辽兵,以助宋军得胜。

    宋军主将自然对祈武等人既感且佩,多次遣人进山拜会,甚而送进钱粮拜谢,都被原封退回。山中兵将皆是周遭百姓,闲暇时自耕自种,也足以自给自足。

    反之辽军统领对这一股山匪却是恨之切骨,多次派兵追缴,但雁门山山势复杂,再有宋军在外呼应,结果往往铩羽而归。

    如此这般过得几年,直到几个月前,宋辽两军一场大战,辽军出动数十万兵力,宋军眼见抵挡不住,又是祈霈以及武家兄弟分成几队绕到辽兵之后攻击,辽兵腹背受敌,顿时乱了阵脚,结果大败亏输,连辽兵副帅也被祈霈生擒活捉,送至雁门关口。

    喜讯报到汴京,宋国皇帝龙颜大喜,对一众官将论功行赏,宋军元帅趁此机会上本为祈霈及武家兄弟请功。此时蔡太师已被伏诛,包括他与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私向来往的罪证也被人查抄出来,宋国皇帝如梦初醒!虽然祈家父子私下潜逃,也是一件欺君大罪,但那昏君不予追究,反而一张圣旨,要招祈武两家重归朝廷。

    不料武谦正患病在身,得知喜讯,武谦跳起身来“哈哈哈哈”大笑几声,竟而气绝而逝。

    武家兄弟只恨圣旨来的不是时候,跟祈霈私下一商量,均觉皇帝昏庸,回到朝中徒受窝囊之气,反不如在雁门山中自在逍遥,一样可以保家卫国。最终婉言拒绝圣旨诏安。

    昏君得知消息,初始还有些恼怒,幸得几位忠臣上本谏言。那昏君想着有这一彪人马在山里,倒可以帮助宋军守住边关。于是再下圣旨,昭告天下,追封祈盛为“平辽王”,追封武谦为“安定侯”。赐祈霈“忠勇寨主”封号,另外武家兄弟二人,也各有封赏。而以山匪之身受朝廷昭封,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至此祈武两家沉冤昭雪,回复满门忠烈之名!祈霖身在山中,难知外界之事,但耶律洪础一直密切关注汴京城中之事,大宋国皇告一出,耶律洪础立刻使人给他心心念念的小牛犊子送了进来。

    ☆、第十七章 (4086字)

    在雁门山脚下,向着南方有一片开阔之地,祈盛的坟墓就安坐在此。而离祈盛墓冢不远,另有一座新坟,那便是武谦长歇之所。

    祈霖静悄悄的跪在祈盛墓前,他早就知道爹爹葬身在此,但直到今日,他是第一次来给爹爹磕头。因为爹爹自绝之前,已经将他逐出祁门,严令他不得再以祁家儿孙自居。而爹爹的死,就算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仍令他揪心彻骨,无法释怀!

    直到祁氏一门重归忠义之列,爹爹被昏君追封王爵,他才有勇气来到爹爹坟前。虽然他一点也不稀罕那空口白牙的什么王爵之位,他更希望爹爹能够活到今日,哪怕仍然恨他,哪怕仍然骂他!但是他知道爹爹在乎,因为这个爵位,爹爹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而他,终此一生,他将抱定遗憾!终此一生,他再难求得爹爹一声原谅,也再难有机会听爹爹亲口许他重归祁门,再做祈氏儿孙!

    祈霖久久久久,跪在坟前一动不动。张冲小小左右陪着他,静悄悄的不敢打扰。

    直到一阵马蹄声响,有人驱马奔到近前。张冲回头一望,突地一下子跳起身来,又惊又喜道:“祈……祈……祈将军来啦?”

    祈霖霍然回头,正见他哥祈霈向着这边大踏步地走了过来。祈霖张口想叫一声“哥”,声音却哽在了喉咙里。祈霈一直走到小弟身前跪下,一言不发直接伸手将他搂在怀里。祈霖突然之间,满腹的伤心与苦痛涌了上来,一种久违的、来自至爱亲人的温暖让他无法遏制,就在祈霈怀里哭得浑身痉挛!

    祈霈双手搂着小弟,胸中亦有一种劫后重逢、失而复得的激越与伤感!直到祈霖哭得筋疲力尽,祈霈才将小弟轻轻放开,一手仍然揽他靠在自己胸口,一手轻轻为他抹拭眼泪,道:“我老远看着像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祈霖叫得一声:“大哥!”仍在他怀里抽搐不止,祈霈喉咙里亦有哽咽之音,道:“看看你,都长成……真的长成大人了,还是……这么爱哭!”

    祈霖哽咽道:“大哥,你还……你还恨我吗?”祈霈轻轻一叹,道:“傻瓜,大哥何曾恨过你?就连爹爹……他也没有恨过你!”祈霖忍不住又要放声而哭,道:“可是爹爹……却因我而死!”

    祈霈将他扶直身体,正正经经看着他,道:“你错了,爹爹并非因你而死!爹爹一生忠君报国,却落得如此下场,他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更何况……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既已赐了他死罪,他就不肯私自逃生!……是,这件事的起因……的确是因你连累了全家,但是当今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如爹爹这般忠直耿烈之士,这种事迟早也会发生!”

    祈霖呜咽道:“可是爹爹……总是将我……撵出了祁门!”祈霈叹道:“你连这个都不懂吗?爹爹会将你撵出祁门,绝非是心中恨你,他只是……怕你会负疚于心!他等你走了再死,就是……到死他最心疼的,仍然是你啊!”

    祈霖禁不住放声大哭!其实祈霈说的这些他何尝不明白,只是这几年每每想起,便揪心扯肺,愧疚欲死,所以不敢想的太透而已。如今被祈霈一旦挑破,想想爹爹对自己溺爱宽容,就算自己大逆不道,就算自己为祁门添尽羞辱,可是到死,爹爹心里想的,还是要让他轻轻松松过自己要过的生活。

    祈霈等他又哭一阵,方道:“俊怀跟我说,你这几年一直躲在深山,并没有……跟你的那个大王在一起,你这是何苦?”祈霖哽咽道:“我怎么……还能够跟他在一起,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他!”祈霈道:“可是……就算你无法面对,心里……还是会爱着他,还是会想着他对不对?”

    祈霖呜咽难言。祈霈叹道:“那个男人……对你如此情深,为了你王权地位、甚至连他自个儿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别说是你,任何人遇到这样一份感情,都会控制不了!我跟娘……其实早已经承认了这件事,就连爹爹……那天爹爹让他磕头,这不明摆着……也是接受你们了吗?只是……毕竟你是好好一个男儿,这件事……实在没有什么光彩,爹爹性情刚烈,宁死也不愿亲口承认而已!但是爹爹撵着你跟他一起走,就是因为爹爹心里明白,唯有跟他在一起,你这辈子才能活的开心!那你现在……把自己弄得这么苦,爹爹泉下有知,你说……他能够心安吗?”

    祈霖瞅着他哥,眼泪顺着脸颊怔怔滑落。此时此刻,倘若能够让爹爹重新复活,重新抱他一抱亲他一亲,就算让他粉身碎骨也所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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