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了?”密夫人站起来时用力略猛了,此刻她感觉有些眩晕。
旁边的小侍女立刻过去扶住她。这小侍女是陪着从晋国密夫人嫁过来的,今年十九岁,名叫玉台,出落的亭亭玉立,有一种妖艳之美。“已日入了,夫人可要用膳?”
密夫人点点头,吩咐玉台命人送些清淡的素菜来。
玉台应声而去,密夫人遣散一众侍女,独自来到窗边看着金乌西沉,隐没到纷繁的雪花中。墙角钻出了一只梅花来,红艳艳的颜色在白雪间分外出挑,密夫人看着梅花,绽出淡淡的笑容。她想起了自己刚到齐国的日子,不得宠爱的日子,那时候也是梅花绽放的时节。在玉台为她鸣不平的时候,她是如何回答的呢?
“梅花只是静静地绽放,并未召唤何人来看。阿密当若梅花,行自己当行之事,为自己当为之事,余下的,便是天意了。”
她不知道当日的话是怎样辗转传到姜白耳中的,以至于姜白提及时,她羞红了脸。
“妾身当日不过是胡言乱语而已。”
“胡言乱语的好!”姜白笑着捏她的脸,到底是年纪不大,虽贵为国君,不时的仍会流露出孩童般的模样。
姜白来的时候,密夫人已经吃过饭了,他仰头躺倒在床上,一边拉着密夫人的手,一边状似撒娇地说:“阿密,我好饿。”
“妾身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姜白靠在床头,仰着脸看垂下的层层幔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密夫人进来时刚好与姜白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上前偎依到姜白身边,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露出符合年纪的笑容与做派。“陛下今日三番两次地前来,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陛下要来惩罚么?”
“阿密怎会做错事呢?”姜白并不惊异于密夫人的开场白,他深知阿密的聪慧,她想必已经知道猜到自己的来意了,更深知此刻他开不了口的原因,便撒娇似的引他开口。“若错,也都是在我。”
“怎会是错呢?分明是好事呀……”密夫人拉起姜白的手贴到脸上:“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陛下能给昭乐这等契机磨练,妾身甚是欣慰,待昭乐长大,自也会感谢陛下能给他如此契机。若昭乐活着回来,必是一代明主;若是昭乐客死他乡,那也是他命中注定,如此薄命怎可继承齐国大统?”
姜白刚要开口,玉台便进来告知饭菜已准备得当,就此打断了姜白的话。
因为天凉,密夫人陪着姜白也喝了两盅烫酒,满月一样的脸颊上泛起红晕,让人想起了丰收时的苹果,姜白探过头去轻轻咬了咬她的脸颊,醉醺醺地重复着昔日从探子口中听来的话。
“得阿密者,得半壁江山……哈哈……得阿密者,得半壁江山……”
这话是赵王说的,此刻再由姜白说出来,让人感到既可悲又可笑。
凝视着醉的糊里糊涂的姜白,密夫人默默地阖上眼睛,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甚至想一刀结果了床上的齐王姜白。纵然夫妻和美、相亲相爱,那也抵不过因为丈夫软弱而被迫骨肉分离的痛苦。她可以忍着痛楚将亲生儿子送去赵国为质,也可以忍着寂寞等待着极乐净土的到来,却很难忍受丈夫醉酒后的讽刺。
她还记得两年前,她才十三岁的时候,父王拒绝了赵国的求亲,转而将她嫁往实力微弱的齐国。
那时她也曾质疑,为何不将她嫁往时正鼎盛的赵国,而是嫁到齐国去?
“这是上天安排的姻缘。阿密,终有一天齐王会称霸于天下,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你一定要忍耐。”
当日,父王是这样答复她的。如今呢?她的丈夫,齐王陛下,已经连他自己的妻儿也保护不了了,她还要继续忍耐下去么?她握着刀的手在颤抖,再有三步她就要到床边了,只要狠狠刺下,她这个无能的丈夫就要死了。那时候,昭乐就可以登基,她便掌握了齐国大权。密夫人相信,她可以处理的很好,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至少她不会像丈夫这样软弱,送儿子去做人质。
一阵冷风从窗户外面吹了进来,伴着凉飕飕的风,刀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密夫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险些杀了自己的丈夫,平日里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怨恨,在酒的作用下跑了出来,若不是那一阵风,她便要犯下滔天罪过了。
密夫人认为一定是菩萨感怀她侍奉虔诚,特意吹了这阵风来救赎她。她跪在窗前,感谢菩萨对她的救赎,回身看看床上的丈夫,也不再怪他了。既然上天安排了他们的姻缘,想必也安排好了他们的未来。一切顺应自然的,就是好的。
外面又刮风了,梅花上的雪都被刮掉了,红色的梅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妖异。密夫人唤来侍女关了窗子,将梅花和风雪都关在了外面,与此同时,玉台抱来了正在哭闹的昭乐太子。密夫人接过襁褓柔声轻哄,躲在屋子里享受着不可多得的幸福时光。她已经听说了,明年杨柳绿时,便是昭乐太子离去之时。
☆、第四章 我就傲娇了,怎么地? (2359字)
魏慈明到齐国的时候,正是隆冬时节。
白雪盖满了屋顶,红绸压在厚实的白雪上,自屋顶垂下。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红花,房檐上挂着彩绳,随风而起,说不出的吉祥喜庆。
“这是有什么喜事儿了?”魏慈明操着一口晋地口音问着身旁的书生。此刻尚不到新年,他实在想不出有何事值得如此大肆庆祝。
书生被他一问,竟是潸然泪下,暖融融的泪珠滑过脸颊时,在这冰天雪地里蒸腾出袅袅热气。魏慈明打小跟随师父打坐修行,素来耐得住性子,也就站在雪地里听着那书生哭哭啼啼、抽抽搭搭地说完。
“阿嚏……”这已是他打的三个喷嚏了。“这么说来如此铺张浪费是为了那才满周岁的小太子?”
“才满周岁怎么了?”书生听魏慈明语带不敬,便皱起眉头。“昭乐太子是整个齐国人的恩人。”
总算是说到了正题上,魏慈明忙追问:“怎么讲?”
那书生说起杨柳绿时就要送昭乐太子往赵国为质的时候,又哭了起来。魏慈明想知道的大抵也都知道了,自然就不肯再跟他耗着,借着尿遁就跑了。可怜那小书生还抽着鼻子,傻呆呆地在雪地里等着他呢!
慈明踏着已经融化的雪水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宰相府,只觉着眼前的宰相府还不如他在清溪隐居的宅子讲究。
“唉……”慈明摇了摇头,对齐国越发地失望起来,对于齐国乃是天命所归之处也就不大相信了。“守门的,跟你家宰相说,清溪魏慈明求见。”
“每日求见宰相大人的多了,你可有荐书拜帖?”
“荐书拜帖?我魏慈明的名号便是荐书拜帖!”
看着魏慈明骄傲的模样,守门人略皱了皱眉,他从未见过如此自负的青年人。正要开口训斥几句,忽然想起府里的谋士们,越有本事便越傲慢。此刻这青年如此自负,料来也是有本事的,倒也不敢怠慢,同一起守门的兄弟说了两句,便进府里通报。“禀大人,门外有个自称是清溪魏慈明的青年求见。”
“清溪魏慈明……”管云的手开始颤抖,连鞋子就来不及穿便跳下床往外跑去迎接,边跑边说:“齐国有救了,齐国有救了……”
管云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魏慈明,眉目如画,眼神内敛,在宰相府门口的那一片空地上,映衬着身后的白雪红绸,遗世而独立。
“清溪魏慈明见过宰相大人。久闻大人礼贤下士,今日特来投奔。”魏慈明只向管云拱了拱拳,并不躬身行礼。
“啊,岂敢岂敢……”
魏慈明笑着直起身来,如描似画的红唇贴近管云的耳边:“大人忘穿鞋子了,这雪地冻不冻脚?”
管云窘了脸,尴尬地笑着引魏慈明进了宰相府,命人收拾一等的住处。
“大人,慈明不在府上久住。”魏慈明到这里顿了一下,认真地观察着管云的表情,见他的表情有些错愕,不禁在心里叹息,悠悠道:“慈明入世乃是为了与几位师兄一般踏上仕途,以求光耀我清溪门楣。今日前来拜见大人是想请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好在贵国谋个一官半职。”
“好!好!好!”管云哈哈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后敛起笑容,微笑问道:“不知魏公子想谋个什么位置?”
“官职么?”慈明似笑非笑,一副暧昧的表情,将管云的话在心里反复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