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吐了泡沫,就听见外面传来音乐声——是他昨晚刚编好的一首歌。
只听了前奏钟岛就被吸引了,他以为傅错和AK这样玩地下乐队的人,做的音乐应该都很朋克,却没想到这首歌这么优美,旋律缓慢克制,只用了钢琴、大提琴加一点点背景音效,最朴素的和最朴素的相加,却加出了从云端坠落的感觉。
只是这首歌的调也惊人的高,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驾驭,或者这根本就是写给女歌手唱的歌。
刚听完第一段副歌,就被按停了。傅错走过来直接关掉了编曲软件。
钟岛抬头,见到傅错难得有些冷酷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对不起,我看你笔记本没关,有点好奇,就点来听了。”
傅错合上本子,说:“刚刚那种行为你知道像谁吗?”
钟岛皱眉:“像谁?”
“隋轻驰。”
钟岛最讨厌被人说像隋轻驰,知道傅错就是故意这么说来膈应他的:“行,我发誓不会有第二次。”
傅错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这种戳人痛处的事儿他曾经干过一次,后悔到现在。只是刚刚真的有点气,笔记本里写的东西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并不想任何人听到。
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这边,一个坐在那头,彼此无言,各怀心事。
歌曲的旋律像有魔力般,一直在钟岛脑子里萦绕不去,刚发完誓他就憋不住了,脑子发热地问:“这首歌我能唱吗?反正我都听了。”
这理直气壮的……傅错反省到一半就觉得完全没必要反省了:“这首歌不给谁唱。”
钟岛不解:“歌写出来不就是给人唱的吗?”突然又皱起眉毛,“你是觉得我还不配唱吗?”
这敏感度,能赶得上某天王了,傅错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问他:“你到底来找我干嘛的?”
“来谢谢你的指导,也顺便想让你验收一下你指导的成果,”钟岛说,又问,“有纸笔吗?”
傅错没问他为什么,也有点好奇他想干什么,开一张支票给他?就扔了一只笔给他:“纸没了。”
钟岛拧开笔帽,低头就在手上写起来。
傅错在那一秒愣住,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十九岁的隋轻驰。
窗外艳阳高照,他却恍惚沉浸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时隔多年的雨的幻影,好似也打得他背脊发凉。
那一天他和隋轻驰去一个学长介绍的地方演出,两个人坐大巴却坐错了方向,被大雨困在偏僻的车站。与世隔绝的体验催生了灵感,他突然想写一首被抛弃在世界尽头的歌,反正返程的大巴最快也要半小时才能来。
雨下得世界莽莽渺渺,好像只剩下眼前无限延伸的灰色马路,和这个庇护他们不被风吹雨打的小小车站。抱着吉他试了几个和弦,犹豫要用哪个的时候,隋轻驰说F调吧。隋轻驰一向比他果断,还有着惊人的音乐直觉。他便给未出生的歌曲定了F大调,很快就从漫无目的尝试中找到了那个对的动机,哼出的旋律令他自己都惊喜。虽然只有一把木吉他,但是背后还有雨打在马路上的声音,还有远方温柔的雷,是最天然的鼓点和贝斯。
隋轻驰坐那儿望着雨,出神地听了一会儿,忽然问他:“有纸笔吗?”
他吉他箱里有一只笔,但是没带谱子,隋轻驰拔了笔帽,举起笔看了一会儿,细细的笔尖承载着俊美少年思考时的凝视,傅错错觉那一眼仿佛就让笔尖有了灵魂。
然后他抬起左手,在掌心写下了第一句歌词:
突然一场雨像个恶作剧
听到世界坏笑的声音
那天隋轻驰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一边往手上写,一边将衣袖一点点捋得更高,黑色的字迹从手掌延伸到少年青涩结实的小臂。写完后隋轻驰把“歌词”拿给他过目,那动作都不知是在炫耀自己写的词,还是炫耀身体的一部分。而他低头欣赏,也搞不清楚让自己心跳的,究竟是歌词,还是那人手臂拉出的线条,以及跟着自己心跳一起跳动的,歌词下浅蓝色的静脉……
钟岛搁笔的声音打断傅错的思绪,他没来得及阻止钟岛唱出那段即兴编的歌词,词写得好不好另当别论,但唱的话……是真的不错的。
傅错不断地想起隋轻驰,偶尔又有点出戏,心想这里隋轻驰不会这么处理,他会处理得更高亢,就像教堂的穹顶……到这儿隋轻驰也不会就这么平淡地唱过去,他绝对会把它处理成一个记忆点……
钟岛唱完,看向傅错,傅错回过神,说:“成果我验收完了,你可以走了。”
钟岛性子虽倔,但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都被这样拒绝了,也没什么话好说,放下衣袖,提上背包就走了。
一拉开门突然又站住,傅错抬头想说你还想说什么,这一抬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隋轻驰站在门外,墨镜上映着钟岛惊愕的表情,傅错看着钟岛和隋轻驰面对面站着,这一幕看着极其诡异,像十八岁的隋轻驰和二十七岁的隋轻驰迎头撞上对方,一个恨不得自己眼瞎,一个恨不能撕了对方。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