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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和菜都在锅里,腾腾地冒着热气香气,锅台边上搁着一簸箕新包的饺子,一只只鼓鼓的,圆胖可爱,只待着下锅煮。

    今朝是小年夜,小满出去时说好了要回家的日子。

    水杏在灶前弯腰,小心翼翼添两把柴,再拿火钳拨弄灶膛里的火。

    那一些焦黑的木柴噼啪作响地燃着,还是盖不住外头呼啸的风声。

    她站起来走去门边,才开门,就被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一阵哆嗦,她朝外看,才只是傍晚光景,天地间就已一片昏黑,什么也望不见,只有一片片的雪花反着白生生的光纷纷扬扬地落。

    她静静眺着远方,仿佛那空无一物的雪中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东西,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里。

    她在桌子前坐下,头支靠在手肘上,心思就好像桌上油灯那摇曳着的光一样,忽明忽暗的,又是期盼,还有担忧。

    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她一怔,立刻站起来,急忙忙地走去开门,一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柳嫂,眼底里才浮起来的欢喜便一下子黯淡下来。

    柳嫂问她,“小子还没回来?”

    水杏一点头,忙打着手势要让她进屋来坐。

    柳嫂摇头,“我只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你,就不进来了。”说着话,她的眼睛却透过翕开的门缝,看见里头的饭桌上还是空着的,便晓得果真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她一门心思地等小满,根本没顾上吃饭,不由劝道,“你不要干等,自己先吃点东西,早些歇息。”

    水杏脸一红,仍只是点头。

    柳嫂看着她,又忍不住再补一句,“这雪天船难走,路也难走,小满已经在回来路上了,不差这一晚。”

    水杏对她一笑,比着手势要她放心。

    这一来,柳嫂也不再多话,说一声,“好。那我走了。”便回去了。

    水杏把门关上,其实一点没觉出饿,还是听了柳嫂的,进灶间盛了些饭菜吃过,仍回外屋去等。

    外头的雪落落停停,屋子里越晚越冷,她烧了水,灌了汤婆子抱在怀里取暖,还是静静等着。

    她心里其实知道,小满多半是像柳嫂说的那样,耽搁在了路上。却总还有些矛盾地想着,再等一会儿。

    又不晓得过去了多久,连怀里的汤婆子都逐渐冷成了一块生铁。

    她终于相信,小满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也终于熄了灯,迫着自己去歇息。

    被子里,也是冷极了,她躺下去,不由自主蜷缩起来,也没什么睡意,半阖着眼,脑子里还在思量着,明天小满大约几时回来,自己又还有什么没预备的。

    迷迷糊糊里,忽然听到几声犬吠,她一惊,狗儿紧接着又吠了两声,再之后,便安静下来,再没有一点声息。

    她顿了一会儿,倏然反应过来,随手拿了一件袄子裹在身上就下了床,性急慌忙走了出去。

    一开门,外头天寒地冻,又是漆黑一片,她仍往前走,到院子里,只看见一个人影子蹲在地上轻轻地摸着狗儿的脑袋。

    他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她,连反应都像被冻得慢了一拍似的,又隔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对她一笑,“我回来了。”

    水杏还在原地呆呆杵着,眼眶一热,差一些就落下泪来。

    小满朝她走近几步,看着她,笑着,又说一声,“终于到家了”,他的语调是轻松的,却不晓得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声音发涩,发滞,欠缺一些流畅。

    也是这时候,她才看清,他的头上,身上都已覆了一层薄雪,整个人就跟一个雪人似的。她回过神来,急忙忙地伸手去拍他身上的雪,又急忙忙地拉他进屋。

    两个人进了门,小满搁下行囊,水杏去点油灯,屋里刚亮堂起来,她一回头,整个人突然就被打横着抱了起来,小满头抵着她,冷冰冰的嘴唇朝她头上脸上胡乱地印着,最后咬住了她的嘴,贴着亲着,不肯放了。

    她被这样抱着亲着,整个人不上不下,由不得羞红了脸,胳膊却本能地揽住小满的脖子迎合着。

    再放开时,两个人似乎都像初次亲吻似的有些羞赧,再接着,彼此对看着,眼圈又都不由自主泛起红来,水杏还是先一笑,打着手势,要他坐下先歇一会儿,自己进了灶间,往灶膛里生火添柴,替他烧洗澡的热水,再把饭菜也热着。

    小满跟进来,从后头抱住她,口中喃喃,“不要忙。让我抱一会。”

    水杏一怔,软化下来,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两个人安安静静抱着,慢慢的,都好像快睡着似的,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直到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她终于轻轻挣开他,揉着他头,带着笑,比划着要他先去洗澡吃饭。

    小满也笑,顺从地点了头,熟门熟路从老地方拖出了那只浴桶——每年冬日里,一个家都像个冰窖,冷得无处可躲,灶间里如果恰好生着火,那还暖些。因此索性就将浴桶放在灶间里,要洗的时候直接拖出来靠着灶膛洗,也省得再生炭盆子。

    她去拿木舀子,要想去替他舀洗澡水,小满阻了她,握了握她冷冰冰的手,“我自己来吧。太冷了。你去床上等我。我就来。”

    水杏听了他的,点点头,一步步地回了屋去。

    她躺回床上时,心里终于安定下来,甚至不由自主笑起来,人却晕晕乎乎的,还总有些不真实感。

    躺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糊里糊涂的,竟然连换洗衣服和擦身子的布巾都没替他拿,她在心里埋怨起自己的粗心,又慌忙地再从床上起来。

    水杏拿着东西进灶间时,小满恰好从浴桶里站起来,见了她,他一怔,却也不回避,笑一笑,大大方方地从浴桶里跨出来。

    她把衣服和布巾放到他的手上,就匆匆地走出去。

    小满的个儿高了,身板结实了,似乎也是晒黑了一些。而后,当然不是有意的,但还是躲不过去似的看见了,和出去时比起来,小腹往下的那一处,毛丛似乎是也茂密了一些,欲盖弥彰地掩着那白白净净的,还没苏醒来的东西。

    彼此早把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不知道多少回,她也不是头一回看见小满的身子,这一回,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这一个小满,和出去前的小满是两个人一样,打心眼里觉得臊,边走回里屋去,两边的面颊都跟发了高烧似又烫又热。

    回到冷冰冰的床上去,她的脸还烫着,不得已,只得拿冰冷的手去捂,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门开了,小满等不及似的,几步走到床边,就掀了被子钻进来,迫不及待把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两个人脸贴着脸,四肢也全缠在一起,没多久,周身就暖和起来。

    外头的雪好像化了一些,在沿着屋往下掉,发着“啪嗒啪嗒”的声响。

    小满忽然说,“饺子……比从前包得好。”

    水杏一愣,笑着拿手碰一下他肚子,意思是他饿了,所以才吃什么都觉得香。

    他还不及反驳,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打着手势问他,今天是不是船晚了。

    小满点头,“雪太大。靠岸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就明白了,他是等不及耽搁到明早,才冒着雪连夜走回来的。心里又是暖,又禁不住有些后怕,不由自主把他的手抓得更紧。

    他察觉到她的不安,只拿嘴唇轻碰一下她额头,故作轻松地笑,岔开这话题似的说起自己头一天到上海时搭电车的事,由这件事引申着,又说起在外头的其他事。

    水杏安安静静偎在他怀里,认认真真地听。

    从清早奔波到了这时候,小满其实累极了,也困极了,说起话来,难免有些失了条理性,想到哪一桩事情就说哪一桩,脑子里却还本能地晓得避重就轻,使得说出口的话都自然地去掉了那一些会使她担忧的部分。

    说着,说着,人就逐渐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睡眼惺忪着,就看到水杏在小心翼翼地往他枕头下放着什么,他出其不意抓了她的手。

    水杏被抓了包似的红了脸,只得有些无奈地,任他笑着把那样东西拿在了手里——是一只拿红纸封牢了的压岁包。

    小满问,“是给我的?”

    水杏点了头,脸还红着。

    他并不推拒,按照她的意愿,仍把那只红包放到自己的枕头下去压好,笑着说,“我也有要给你的。”

    他下了床去,从自己的行囊里也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压岁包来——里头装着的,正是他这一年里节省下来全部的钱。然后又回到床边,把她的枕头拿开,再把自己包的压岁包也在那里放好,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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