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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秋到冬的雨水总落不尽。动辄十天半月的见不到日头。

    小满撑着雨伞,挎了书包慢慢地走,怎么也晾不干的棉衣上带着潮气,穿在身上甸甸的,脚上那双棉鞋又无可避免地浸了些雨水,又湿又重,加上迎面来的冷风冷雨,十一月才起头的天,倒好像比腊月还冷上几分。

    他握着伞把的一只手被冻红了,另一只手拢在了棉衣口袋里,脚步却一些也不慢,眼里还带着笑意。

    这天夫子出外讲学,难得散学早,他便想着去等水杏一道回去。

    虽说一直都知道那裁缝铺子在哪里,但他还从没去过。一想到她突然瞧见自己的模样,他便忍不住要笑,又紧张极了,走了一路,那只拢在口袋里的手便也紧紧地蜷了一路。

    他终是走到了那铺子前,拢了伞,手还未来得及碰到那铺门口的那扇木门,却有人先一步从里推了门。

    是刘掌柜。

    小满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小满。两个人就在门口面对面的互看了半饷。刘掌柜方皱起眉道,“哪家的小子,跑这里什么事?”

    小满并没回他前半句,抓紧了伞柄,只说一句,“我找水杏,苏水杏。”

    他头一回念她全名,三个字才从嘴里蹦出来,脸也不知道为何,顺势着就红了半边。

    水杏正埋头裁剪布样,模模糊糊好像听见了小满的声音,下意识便搁了剪子停了手上的活计,匆匆地就往门口去。

    刘掌柜早清楚水杏家中有个年幼的小叔子,他一说她名字,他已知道了这是谁,倒没想到这孩子竟已这般大了,看个子倒比水杏还高上几许,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诧异,由不得把他更真切地打量,口中却只笑道,“你就是她小叔吧。”

    小满不及答话,突然从刘掌柜的身后,措手不及瞧见了她,两厢一对视,便都发了怔。

    水杏看见小满拿着把湿淋淋的雨伞一动不动立着,头发都被淋湿了一半,不由得上前去,刚要拿出帕子替他擦擦,想到边上还有刘掌柜,便只把帕子交到他的手里,打着手势问他怎么过来了。

    小满接过,却没擦,只回一声,“今天散学早,就来等你一起回。”却红了脸。

    水杏轻点点头,也红了脸。

    突然一阵冷风刮过来,刘掌柜缩着身子搓搓手,看着他道,“那还站着做什么,进屋里等你嫂嫂吧。”

    两个人都道了谢,小满跨进铺子,内里逼仄,不过几张缝纫桌,几条长凳子,梁上悬的灯倒是西洋电灯,映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他一进门,那些坐在桌子前赶工的人,都暂停了手,带了几分好奇抬了头看他。

    小满多少有些局促,水杏从桌底找了只小板凳给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寻出一只热乎乎的汤婆子来,也交到了他手里。

    他就拿了这两样东西,在众目睽睽里,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他把那只褪了铜色的汤婆子拢在怀里,又从自己的书包内抽出一本书来翻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书页。

    刘掌柜立在门口抽了一管烟,又返回铺子里,看着小满只是笑,经过水杏边上时,又打趣道,“再没几年,你就得张罗着替他寻媳妇了吧。”

    这话原本并没什么好笑,但那些做工的人却都笑了起来。

    水杏明知是玩笑,只得配合着也笑了一笑,却还有些羞愧似的,红了耳根子。

    小满也听见了,皱了眉,却不抬头,只默默盯着书。

    午后两三点,正是容易犯困倦的时候,一干人笑过一阵,也算略解了乏,又各自把心思都放在了活计上,没人再去看小满。

    小满拿着书,眼睛却不由自主从书本上,慢慢移到她身上。

    不论做什么事情,水杏向来都是麻利轻巧的,今天,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她的动作总有些缓顿,慢了一拍,跟个生手似的。

    她仍穿着早晨出门时候的那身衣服,为了方便做事而把衣袖子卷着,早晨时,那条长辫子还是编结得一丝不苟的,到了这会儿,已有几分松散,几缕不大听话的头发丝跑了出来,散在鬓边,也寻不见那一枚自己送她的发卡子。

    小满想起,自己傍晚散学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辫子通常都是齐整的,那发卡子也是好好带着的。难不成下工回去之前,她还特为重新梳理过?

    正想着,突然只听见“啪“的一声,铺子里的电灯闪了几下,全灭了。

    众人茫然地停了手,店堂里一下子暗下来,刘掌柜点起一盏油灯,气不打一处来,嘴里恨恨道,“我就说这洋玩意儿靠不住。”

    他举着油灯,又看了会儿电灯,偏是实在看不出门道,束手无策,只得搁下油灯无奈地道,“罢了,今儿就提前收工吧。“

    掌柜的一发了话,人都纷纷应和着,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东西向外走去。

    小满也走到水杏边上,她却好像并没有太迫切着要走的心思,慢慢地,只把那些没来得及做完的活都一样样规整好,这才站起来对他一笑,示意着回家。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两个人都带了伞,便一人撑了一把并排慢慢走着。

    这样的天,街上并没几个人,她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便孤零零地垂放着,整个人恹恹的,总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前面有一处水坑,她也像没看见似的,仍是慢慢,呆呆地走,眼看着就要踩上去,小满赶紧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一握,他便被那刺骨的冷惊了一下。

    水杏倒像个孩子似的,凭他抓着手,一直到绕过水坑,也没挣开,还是任他拉着,人软绵绵的,柳条一样没有气力。

    小满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就去摸她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他一急,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轻声说,“我们去找李郎中看一下。”

    水杏一径摇头,只对他做了一个睡觉的手势。——「我没事,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小满不肯依,她反犟起来轻轻挣了他的手,小满再去拉她,她再挣。

    两个人正拉扯时,水杏又突然停住了,有些发怔地看向了旁边。

    小满顺她目光看过去,是名高瘦的青年,穿了一件黑衣,举了一把黑色的油布伞,配合着那多少有些暗淡的面色,倒和这湿冷沉郁的阴雨天融成了一体似的。

    并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一年多未曾照面的梁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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