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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什麼決定我們一生的際遇?

    是運氣?是能力?抑或要將之歸給撲朔難測的上蒼?

    或者,其實是我們自己的每一個選擇,決定了我們這一生的道路……

    在扶南國的城郊,有一座名不見經傳的高山,山下的居民早就忘了山的名字,就這麼一年一年地放任著它杵在他們的視線範圍之內。

    只是,最近他們發現~每到春天,整座山頭便會被一片豔紅所覆蓋,猛地一看,還以為是山上著了火那般。

    當地人嘖嘖稱奇,津津樂道,蔚為奇談~有幾個膽子較大的,不畏山上終年雲霧繚繞,毒蛇猛獸甚多,吆喝結伴打算趁春天時上山頂一探。

    浩浩蕩蕩一票人出發,最終只有一人樣貌狼狽地逃下了山,其餘的人~都在蜿蜒曲折的山徑中,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那倖免於難的村民返家之後大病了一場,神智恍惚,口中不斷喃喃自語著旁人聽不懂的話語。某一晚,他突然一反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樣,神智清明地向家人描述喪失同伴的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順利登上山頂之後的所見所聞—

    原來,他們在山下所見到的,那籠罩著整座山頭的紅,其實是山頂上所栽植的一大片的櫻花林—他從沒見過那樣的櫻花花瓣……是心型的,像火焰般的紅色……風一吹來,滿山遍野都紛飛著燃燒般的火紅,又像是一片片凋萎的心……

    他被入眼那張狂的紅給震懾在當場,動彈不得。幾時這山上有這麼壯觀的一片櫻花樹海,他們竟都不曾發現……?!

    幾乎足以遮蔽視線的櫻花雨中,隱隱約約,他瞧見一抹身影朝著他的方向走來……來人一身白衣,踩在遍地的落花中竟連一絲足音也無……即使當時是大白天,但在這深山林中,杳無人跡,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掌心微微出汗……

    待對方再走近些,他又再一次被震懾住……那人~有著他所見過最為精巧絕倫的長相:蝶翼般的長睫,挺直的鼻梁,墨黑如星的眼,薄薄的紅唇……卻也有著他所見過,最冰冷木然的神情……就好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完美人偶那般~只有在某些須臾,當那雙冰晶般的黑眸專注地盯著眼前的櫻花瓣時,他才在對方的眼眸轉動間感受到一股深沈的,彷彿要將一切的快樂都吸進去的憂傷……

    他愣愣地望著那感覺上不該屬於這塵世的白衣人,久久調不開視線……直到對方的眼眸在逡尋了四周一會兒之後對上了他的—自其眼底透出的陰森冷絕讓他猛地回過神,想也不想地轉過身,拔腿狂奔,離開那光怪陸離的櫻花林……

    他神情恍惚地描述完這段奇遇,隔天就被家人發現在自己的床上斷了氣。

    而,這件事,就和那每年春天染紅的山頭一齊,成為當地的奇談之一。

    離那座山數百哩處,有一座戒備森嚴的牢房,外頭時時埋有重兵看守,裡頭則是燭影搖晃,哀鳴與哭聲陣陣,宛如活人的煉獄。

    她撫著隆起的下腹部,望著不遠處的小木桌上,那盤豐盛異常的飯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誰會想得到……她處心積慮為了要懷得龍種,做出一切犧牲~到頭來,反倒是作繭自縛,被這孽種給反咬了一口……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肚子裡的孩子似乎不滿於她的評論,踢了她的肚皮一腳,她更是笑不可抑,銀鈴般的笑聲在空寂的牢房中迴盪,彷如靜夜中的鬼哭。

    隔日午時,她在一處封閉的空地上問斬—她直挺挺地跪著,在她的正前方便是那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曾經她所有美好夢想寄託的地方,也是她所有美好被摧毀的地方……裡頭住著她深深愛著也深深憎惡著的人……

    她微笑起來,緩緩閉上眼……聽著行刑者朗聲宣告她所被判決的罪行及懲罰—

    通姦罪。斬立決。

    他靜靜地望著屋簷邊的月亮,清清冷冷,圓圓亮亮,他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那個說要年年陪他一起看月亮的人……後來卻自己食言了……

    背後傳來腳步聲,他卻沒有回頭。畢恭畢敬的聲音傳來:

    「七皇子,皇上請您動身前往慶寰宮參加中秋大宴。」

    他擺了擺手。「知道了。」

    那件事發生後沒多久,他被那人遣送回國,從此贊門不再需要年年派人質至扶南居留。那人也許是想眼不見為淨,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繼續待在有著某人身影、足跡、笑語……的國度,繼續沒日沒夜地回想起最後他是怎麼失去他的那一幕,總有一天,他會先瘋掉~

    他轉過身,垂下眼,望著下人恭敬地捧上外出用的披風—是嶄新的,大紅色的~每看一次,他的心與眼~就要燒灼一次……

    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探手接過。

    那一天,他向神許了願:如果來世再相見,請讓我繼續守在他身邊,替他遮風擋雨,我必會護他一生平安周全。

    那一天,他向神許了願:如果來世再遇見,我必會不計一切代價,不顧他意志地將他據為己有~我將不讓他掉半滴眼淚,不讓他遍體鱗傷。

    那一天,他對著斷了氣的他說:你去到哪,我都去;你轉世到哪,我就轉世到哪。你別以為~用死就能夠擺脫我,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會放手。

    『扶南紀實』卷十四—

    扶南王朝第十八任皇帝,風慕烜,不顧忠臣屢上諫言,終身后位虛懸,未有子嗣。晚年獨排眾議,將皇位禪讓於其一手拔擢的賢相,隨即雲遊四方,不知去向,僅有鄉野傳言曾於國境邊緣一座人煙罕至的高山上見其蹤影……扶南皇室血脈,就此斷絕。

    為你封了國境,為你赦了罪,為你撤了歷史記載。

    為你塗了裝扮,為你喝了醉,為你建了城池圍牆。

    一顆熱的心,穿著冰冷外衣;

    一張白的臉,   漆上多少褪色的情節。

    在我的空虛身體裡面,愛上哪個膚淺的王位?

    在你的空虛寶座裡面,愛過什麼女爵的滋味……

    楊乃文   『女爵』

    【詞:吳青峰】

    美國˙紐約   蘇富比拍賣會

    「……一百萬……一百五十萬…一百五十萬一次……兩百萬……兩百萬一次,兩百萬兩次……兩百萬三次~成交!恭喜七號的先生以兩百萬美金得標這幅芙烈達˙卡蘿的畫作『Suibsp;  of   Dorothy   Hale』……」台上拍賣官手中的小木槌『砰』的一聲落下,象徵著又達成了一樁成功的買賣。標得藝術品的富豪們眉開眼笑,與其失之交臂的人則是或冷眼,或扼腕地看著這一切。

    他百無聊賴地支著頰,交疊著長腿,骨節優美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身旁的小圓桌上打著拍子。以他目前所坐的位置—拍賣會場二樓的VIP包廂中,不但能夠擁有個人隱蔽的空間,同時也能夠將下頭拍賣的實況—包括拍賣物、競標者……全都盡收眼底。

    這樣盡善盡美,就算有錢也不一定求得來的位置,他坐來卻有些心不在焉。當台上的拍賣官將展示台上的畫作換下,放上了一個新的拍賣物—一個約有半個小孩兒高的蟠龍花瓶—時,他終於緩緩地自座位中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往二樓的出口走。

    原本隨侍在側,有著一頭花白頭髮的高橋管家因小主子突如其來的舉動怔愣了半晌,而後才像大夢初醒般急急忙忙地跟了過去。

    幸虧黑髮男子雖人高腿長,此刻倒是未用上全速行走,否則已上了年紀的高橋管家是別想追上的。不過,雖說堪堪跟上了對方的腳步,但要一邊配合對方的速度,一邊說話,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蒼老的嗓音此刻便帶著顯而易見的上氣不接下氣:

    「楓…楓少爺……拍、拍賣會……還沒結束呢……」事實上,根本是剛開始沒多久。

    黑髮男子望了他一眼,有意無意地將行走速度再更放慢了些,薄薄的紅唇輕掀:「沒什麼好看的。」簡直浪費他的時間。

    高橋管家好不容易氣才稍微順了一些,急急忙忙地就要克盡職責提醒對方:「可、可是……老爺有交代~至少得買件東西回去,他有一位喜愛藝術品的朋友即將過六十大壽了呀~!」這……老爺都這麼說了,他們還兩手空空的從這麼個琳瑯滿目的拍賣會回去,像話嗎?!

    高橋管家皺紋滿布的臉上此刻一片愁容—他瞭解小少爺說一不二的倔傲性子,可卻更清楚~一旦違逆老爺心意的話,下場絕對是更慘不忍睹!唉唉……這對父子,同樣一等一的難搞,卻苦了他們這些夾在中間的下人啊……

    黑髮男子撇了撇唇,聽見對方提及自己的父親於他而言似乎根本不痛不癢,他仍是那一千零一號的面無表情。倒是在看見老管家如喪考妣的沮喪臉孔時,『好心』地提供建議:「高橋伯伯您留下來隨便挑一件吧,不用管價錢,記在我的帳上。」這樣就能跟老頭子交差了吧。

    高橋管家一聽,差點瞪凸了眼—眼見黑髮男子即將走到出口處,他忙不迭地探手拉住他,只差沒老淚縱橫了起來:「不成啊不成啊……楓少爺……我、我這老眼昏花根本看不出門道,少爺您這不是……」他又是哀聲又是嘆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嘖……真是麻煩!所以說當初他就不該一時心軟,答應他那臨時有事無法前來的老爸,代他來參加這場拍賣會—不但得千里迢迢地飛到紐約來不說,還得在一堆他一點也不感興趣的藝術品中挑選一件……去!這是什麼爛差事!

    算算時間……今天正好是白痴走完時裝秀回法國的日子……他卻得被困在這數千公里遠的鬼拍賣會裡頭脫不了身……他越想心情越是鬱悶~雖然臉上仍是一片漠然,心裡卻在喃喃咒罵著那陷他於不義的罪魁禍首—他的老爸。

    他垂下眼,望著那苦著一張臉的高橋管家,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正準備妥協地要轉身走回包廂,自下頭傳來的,拍賣官渾厚響亮的聲音卻讓他頓住腳步:

    「各位女士先生,接下來是編號第五十七號拍賣物—在中亞一帶出土,約有一千三百多年歷史的純金蛇環……」台下眾人的目光順著拍賣官的手勢落在他身邊那覆著黑布的箱子上—拍賣官探手一揭,黑布落了地……四面皆由透明玻璃打造的箱子中,擺放著一座裹著黑色天鵝絨的小立台,上頭~一只金色的手環在箱子周圍美術燈的照射之下閃著璀璨的光芒。

    台上拍賣官繼續滔滔不絕:「這蛇環外觀十分奇特,由工匠特意雕刻成兩條蛇互相糾結纏繞在一起,相交的頭部形成一個扣環形狀;除此之外,其雕工之細膩也是其藝術成就之所在,各位可以看到兩條蛇身上的鱗片全都栩栩如生……」

    那不是鱗片……呆子,那是刻上去的佛經……他在心中無意識地反駁著對方的說詞,然後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話說他又怎麼會知道這種事!他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這蛇環哪……?!!

    「蛇由於每年均會蛻皮成長,因此常被古時候的人們視為生生不息的象徵……考古學家認為,這蛇環很有可能是當時祭司之類的人物所擁有,具有祈福消災的象徵意義~」台上的拍賣官頓了頓。「很可惜,這麼一只保存完整的蛇環,目前我們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打開它的方法……因此~必須先提醒各位,這只蛇環大概只能作為展示用途,沒有辦法真正配戴在手上。」

    台下眾人一陣竊竊私語,不無可惜地打量著那環繞起來約只有小嬰孩手腕粗細的蛇環—就算作工再怎麼精細,歷史再怎麼悠久,飾品若是不能配戴,其價值便免不了減損三分。

    拍賣官善盡職責地提醒完畢之後,環顧場內一圈,朗聲宣告:「那麼,現在就進行第五十七號拍賣品的競標,起標價是一百萬美~」

    「三百萬。」清清冷冷的嗓音自上頭傳來—迅速到幾乎是截斷拍賣官的話尾。

    眾人莫不轉頭搜尋著聲音的來源……只見呈圓弧狀的拍賣會場二樓看台,一名黑髮的東方男子正抱著胸,半倚著圍欄,黑玉般的眼眸直接略過一樓會場對他暗暗指指點點的眾人,只專注地鎖著那抹金色。

    男人出眾的長相帶來了高辨識度—在場的與會者只要是有點商業背景的幾乎一眼就認出他來。眾人鼻子一摸,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號碼牌。

    只是個藝術品拍賣會嘛~為了一個小東西跟流川集團的總裁槓上,絕~對~不是明智之舉!這是所有人此時心中的共識。

    被男人打斷了話尾,而後又被對方強大的氣場所懾,好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的拍賣官,大夢初醒般地舉起了手中的小木槌:「三百萬一次,三百萬兩~」

    「五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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