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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種藥水,喝下之後就能使時光倒流,就算要拿他的命來換,此刻他一定也會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或者~如果要他重新選擇,他在幾天前心情最糟的時候,絕不會去那勞什子的天香樓,也不會整日買醉,把自己灌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本來是沒什麼關係—對那時候的他而言,太清醒反而是一種非人的折磨—可~搞不清楚枕邊人是誰可就大大地有關係了!!

    紅髮男子背靠著牆,無意識地抓緊胸前的絲被,緊得連指節都微微泛青……蜂蜜色的臉孔此刻毫無血色,一片死白—若不是胸膛的起伏證實了他還在呼吸,倉皇的金眸說明了他的神智清明,不知情的人可能還會以為這不知是哪來的屍體。

    他瞪著距離他約半個手臂遠處,吐息沈穩,睡容安詳的黑髮男子,臉上驚恐的表情就彷彿對方頭上突然長出了一對角,或者是背上突然生出了一對翅膀那般。

    發生了什麼事……?!!他與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宿醉後的腦袋是一團混沌,再加上這驚天地泣鬼神的發現,他毫不意外地察覺自己的額角開始抽痛起來……

    要說他昨晚醉得一塌糊塗是沒錯,但要說他一點印象也沒有是有些牽強……片段而模糊的記憶裡頭,他記得~他見到了風慕烜……他還記得,自己委屈又憤怒地流下了眼淚,甚至……放下自尊地拉著對方的衣角,求對方不要走……

    然後呢……??他不顧額際傳來的,越來越頻繁的抽痛,努力地回想……然後~『烜』他……很溫柔地抹去他臉上的淚~就像過去一樣的溫柔,然後……『烜』吻他、抱他……再然後……

    原本就已經夠慘白的臉色現下更是再白上一層……金眸調回那熟睡中的黑髮男子—即使他的腦子現在不太靈光,推理能力也不是頂好,此時他也已經能夠毫無困難地拼湊出事件的原貌~

    那就是—在他醉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忝不知恥地勾引了珩兄,還與他發生了這種天地不容的關係……

    天哪~!!!

    他終於承受不住那幾乎要將他的腦袋從中剖成兩半的疼痛,隻手撐住了額。

    自己到底在搞什麼?!!跟烜的關係已經弄得一團亂了,現在還將珩兄拖下水!而且~天知道他昨晚叫的到底是誰的名字?!!華宇玨~你真的是混帳白癡加三級!!!

    他在心裡咒罵著自己,毫不留情。下一秒,一抹溫熱覆上了他支著額頭的手背—

    「怎麼了?頭很疼嗎?」

    赫!

    溫緩如昔的嗓音讓華宇玨猛地抬起頭,直直撞上了一雙滿盈柔情與暖光的黑眸。

    「我……」他張口欲言,一股腦兒湧上心口的酸澀與愧疚卻讓他所有的話語哽在喉頭。他倏地自床上一躍而起,『噗通』一聲雙膝齊落在床板上—不顧自己全身的痠痛與頭疼—想也不想地,他開始磕起頭……額頭與床板之間的撞擊清亮有聲。而,千言萬語,他終究只重複地說著一句:

    「珩兄~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一句對不起,一下磕頭。

    在對方雙膝落下的那一瞬間,封珩幾乎完全不需考慮地便探出手臂要攙扶他—但~當對方開始又磕頭又道歉時,他伸出的手臂就這麼僵在了半空中。

    對方的每一句對不起,每一下磕頭,都像在他心上劃下一刀又一刀……把他凌遲得千瘡百孔,把他傷得體無完膚……

    他勾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這結果……他不是早能預料嗎?……自始至終,對方要的都不是他呀~!!是他……一直是他在一頭熱,一直是他抱持著不該有的想望……現在,夢該醒了。

    他緩緩捏起拳,收回伸出的手臂。再開口時,嗓音已恢復自持與平靜:「玨弟~你抬頭看著我。」

    淡然的口吻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嚴,對他滿懷愧疚的華宇玨自是乖乖聽命—額上帶著一抹紅痕,他緩緩抬起了頭……金眸滿是倉皇,神色一片淒然……見他這副模樣,封珩又是一陣心痛。

    難道……跟我歡愛……真的令你這麼無法接受?!難道……我就真的比不上你心中的那個人?!

    捏起的拳用力到泛白,但他的神色沒有透露出絲毫端倪—依舊是沈穩且冷靜。

    「玨弟~你倒說說……你是怎麼對不起我?」

    華宇玨依舊是一臉如在夢中的迷茫表情望著他,櫻唇一張一闔,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該……昨夜……跟你……」

    「當然你昨晚實在不應該喝那麼多酒,讓我為你這麼擔心,是你對不起我之一~」封珩先一步截斷了他的話尾,自顧自地道:「再者,我借給你的披風你耽擱了這麼多天還沒有歸還,這是你對不起我之二……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還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地磕頭道歉的。」他聳聳肩,笑得一派輕鬆自在。「為兄可承受不起這樣大的禮數。」

    華宇玨神色複雜地望著對方一如往常的溫文笑顏。

    他不是笨蛋,也不是第一次跟男人發生關係……就算醉得一塌糊塗,有做與沒做他絕對不至於搞不清楚,也絕不想就這樣自欺欺人……可是~珩兄的意思,卻好像是要他……

    「珩……」他啟唇,想要再說些什麼,對方卻已經動作俐落地下了床,拾起床下的單衣草草披上。

    「我叫下人備桶熱水,你沐浴淨身完再離去吧~否則滿身酒氣,成何體統。」男人用持平的嗓音丟下了這句再尋常也沒有的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華宇玨盯著那被關上的門扇,終於忍無可忍,縮起身子,把臉重重埋進雙膝中放聲大哭。

    怎麼辦?!!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珩兄好像要他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也不打算責怪他……可是~他沒辦法就這樣原諒自己,也沒辦法就這樣放過自己……而且~他和烜不容於世的關係,被一個完全的局外人知道了,珩兄他……會怎麼想他?!會替他保密嗎?

    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什麼是他可以倚靠的?!!他愛逾生命的男人這樣糟蹋他,而他稱兄道弟的好朋友又跟他有了莫名其妙的糾葛……他真的覺得~好累啊……

    哭聲自拱起的雙膝中悶悶地透出,正恰似主人此刻正極力壓抑著巨大的痛苦,聞之令人鼻酸……

    門扇的那頭,衣衫凌亂的黑髮男子背靠著門靜靜站著……耳力不錯的他將房內那彷彿把整顆心都揪起來的哭泣聲聽得分明,卻只能像現在這樣,什麼也不能做地站在原地……

    只要你願意看我一眼,只要你願意接受我,我保證不會讓你掉半滴眼淚……可是~你一定……不願意吧……

    他垂下眼,在雪白的單衣上,拈起一根豔紅色的髮絲……將之拿至眼前靜靜看著看著……竟看得痴了……

    儘管華宇玨一再婉拒,封珩仍是堅持送他至大門口。他們肩併肩,走過長長的迴廊,聽著庭院裡頭窸窸窣窣的落葉聲……整段路上,兩人皆是無語。

    直到華宇玨跨出門檻,即將走出那朱紅色的大門,封珩才一把握住了他的肩。

    背對著他的身影垂著頭,靜靜任他抓握著,沒有抗拒,也沒有回眸。

    他勾出一抹苦笑,再次耗盡氣力地壓抑住心中翻攪的酸與苦。

    「玨弟~」他極力維持語調的平和,唯有搭在對方肩上那隻隱隱抖顫的手掌,洩漏了他真正的心思。「我知道很多已經發生的事,要雙眼一閉,輕易地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簡直是痴人說夢……」他頓了頓。「可是,如果曾經發生過的事根本不代表什麼,那麼,與其執著、懊悔,還不如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往前看,不是嗎?」

    他發現掌下的寬肩開始隱隱顫抖了起來,垂在身側的蜜色手掌緩緩捏緊成拳……他也不敢太過逼他,緩緩收回了手,沈穩地道:

    「我不會勸你忘了昨夜,但對我而言,我最記得的是那個陪我下棋,還會舞劍給我看的玨弟~是那個說要年年陪我看月亮的玨弟……這些記憶,是不會因為昨晚而改變的。」

    他語重心長,情真意摯地說完,深深凝望著那看不見表情,只渾身抖得像風雨中飄搖葉片般的人兒。

    一時之間,沈默籠罩著他們兩人,直到—

    一道帶著鼻音的悶嗓透出:「……不管怎麼說……珩兄~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了你對我的好,你對我的信任……也許有一天,我會覺得釋懷一點,那時候~我會好好思考你剛剛說的那一番話……但是,現在的我,沒辦法說我已經原諒自己,沒辦法承諾我可以像以前一樣地面對你,所以……真的很對不起……」

    長腿一跨,眼前的紅一閃即逝—即使他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想挽留,依舊也只抓到一抹空氣……那人,轉眼間已經消失在街口的轉角。

    黑眸落在那人消失的方向—他半倚著門框,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永遠遺失了那般,覺得空蕩蕩、涼颼颼的……

    其實,他是自私且怯懦的……看著對方那麼痛苦,他卻完全不敢向對方坦誠—

    昨夜,雖然一開始是對方的主動,但到後來,自己投入的程度連他也感到陌生與害怕……只是~這個,能說嗎?

    不把這個說出來,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往牛角尖裡鑽,跟自己過不去;但,要是說出了實情,他怕……他怕對方會轉而怨恨他,從此避他避得遠遠的,再也不見他……

    看對方痛苦,還是承受對方的恨~哪一個比較磨人?若要他選,他兩個~都不想要啊……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早點認識對方,早點進入對方的生活……那麼~也許他們的結局,可以很不一樣……他絕對會護著他、寵著他,捨不得讓他受半點傷害,捨不得讓他流淚……

    現在,這些想法,終究~也只是想法而已……事實不會因為他怨天尤人而有所改變,這個世界也不會因此就停止運轉……執著的還在執著,心傷的也還在心傷;強者繼續坐擁一切,而輸家只能暗自飲泣。

    這就是人生,不是嗎?

    他撇撇唇,反手關上沈重的朱紅色大門。

    自始至終,心神不寧的他完全沒注意到—身後迴廊的圓柱後頭,有一雙閃閃爍爍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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