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潇啼笑皆非地看着顾嘉诚,扪心自问:她有什么资格给他机会。
顾嘉诚依旧殷切地看着她。
唐景潇却不由自主得避开他的视线,在心底叹了口气。
同样的场景,不同的心境。
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冷静。
“顾嘉诚。”
她连名带姓地叫了他的名字,语气真挚,“我们俩已经结束了。你不欠我什么。”
“我……”
顾嘉诚还欲开口,唐景潇已笑着截断了他所有进路。
“孩子不是你的,你不要多想。顾医生你,值得更好的人。……我快到号了,失陪。”
她绕开顾嘉诚,走得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恋。
产科再往里,除了患者本人外,亲属及闲杂人等一概都被拒之门外。
顾嘉诚转身,眼睁睁看着唐景潇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孩子不是他的?
他值得更好的人?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唐景潇一路走到了顾嘉诚没办法出现的地方这才停下。
她手中的挂号单已经被她捏得有些皱了。
连带着那一叠繁复的检测报告,也因为方才一连串的变故而变得有些凌乱。
她看一眼扔在排队的科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重新坐下,将手里头的单据又整理了一遍。
白带常规,B超,血常规,心电图……
一页页看下来,就连唐景潇自己都有些惊讶,她的身体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韧而健康。
而那个在她体内孕育着的小东西,似乎也跟她一样,无病无灾,安稳地躺在她的子宫里,只等今天她将这一叠检测报告交上去,将它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扼杀。
唐景潇的手顿在了B超检查报告上。
两难。
她看着上头显现出的那个比上一次检查稍大了一些的小小胎囊,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个词所描绘的处境。
她的大脑中能想出一万种理由,告诫自己,如果将这个孩子留下,将对她的未来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
——一个未婚生子的单亲妈妈。一个有了孩子又年过三十的单身女性。
无论是在婚恋市场还是相亲市场上,恐怕都再无翻身出头之日。
可,唐景潇忍不住地问自己。
你真的在乎吗?
你真的……不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吗?
唐景潇不由回想起她三十岁生日前,那暗无天日的恐慌。
三十岁,大家都说这是女人的一道坎。
过了三十岁的女人在贬值,不再年轻,如果不抓紧最后的机会步入婚姻,好似就会被时代所抛弃。
她身边的人都陆续步入了婚姻,剩下她独自一人依旧单身,孤零零地仿徨着,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想——她也是要结婚的。
父母的谆谆教导,殷殷期望,转化成她积极面对相亲的态度。
她说服自己放下对易北的痴念,全心全意地接受顾嘉诚的主动,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以为后续就会像其他人一样奔向所谓幸福的终点。
可惜,还没等到发令枪的第一声打响,她便被人生给绊了个跟头,险些摔得头破血流。
不结婚的人生,就一定不幸福吗?
选择了结婚的她,真的快乐吗?
那些从小便一直灌输她,身体力行地让她明白,相夫教子才是女人真正归宿的人,在她跌倒时、在她受伤时、在她走投无路时,又在哪?
如果选择把孩子留下,她甚至自己都能想象到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闲言碎语。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单亲家庭养出来的孩子都性格缺陷。
——你一个女人,未婚生子,传出去像什么话?
——不守妇道,肯定是万人骑,不知道孩子生父是谁才这样的吧!
那些来自社会的声音忽然自四面八方涌出来,魔咒一般将她扼住。
世俗、传统、旁人的眼光,好似顷刻间现出了实体,将她困在其中,宛如囚兽。
她已被困了许多年,真的不能将这些枷锁给舍弃吗?
唐景潇嗤笑一声,将手里头的化验单合上,抬头看着医院干净的天花板。
护士在不远处叫她名字,递过来一张术前确认单,公事公办地嘱咐她,“需要家属签字,丈夫、父母都可以。”
唐景潇一目十行扫完了那张确认单,问,“没有家属在场,可以手术吗?”
护士抬眼看她,眼神之中是习以为常的漠然,“不可以。”
她似乎连自己的一个小手术,都无权签字。
唐景潇哭笑不得。
她将术前确认单递还给不远处的护士,将手里的一叠检测报告收进包里。
护士机械地跟她确认,“是确定放弃手术吗?预约下次手术时间可以在楼下挂号。”
唐景潇点点头,如释重负地同她道别,“确定放弃手术。谢谢。”
她来到走廊另一端的安全通道。
上一次过来检查时,那一个在楼道里边打电话边哭的女人似乎就是站在这里。
唐景潇环视了一圈毫无特点的楼梯,想起那个或许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二十六周。
只是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它便失去了面对这个世界的权利。
雷佑胤不想要孩子,她知道。
可是,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顾嘉诚想要孩子,她也知道。
可是,她并不希望她跟他之间再有什么联系。
唐景潇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第一次有了自私而又不容于世的古怪念头。
她想要这个孩子。
她完全有能力独立抚养这个孩子。
她没必要遵循这个世界的常规法则,把自己的人生活成别人口中的样子。
无关雷佑胤,无关顾嘉诚。
它和她一样,是完全自由又独立的个体。
她会给它最好的教育,她会带它去领略这个世界。
她会尊重它的想法与选择,她也会身体理想地告诉它,哪怕生存在这样一个拥有诸多无奈的世界,你依旧有权利保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