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你看明白了吗?”唐姬挥手屏退左右,稍待片刻,殿门吱呀一声儿关上了,她才徐徐开口问道。“母亲,孩儿不明白!”坐在下首儿的建安天子刘熙皱着眉头说道,在永安宫宫门之前他足足跪了两个时辰,早就跪得精疲力竭了。可是母亲宣召,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忍着疼痛赶来。无论如何,为了保护他和双胞胎妹妹刘明,母亲唐姬吃了许多苦。建安天子刘熙绝顶聪明,早就看穿了一切。每当想起母亲和温王吕布的关系,他就恨得牙根痒痒的。
“不明白?刘明,你和他说吧。”唐姬阴沉着脸,用手指指刘熙说道。“诺!女儿遵命!”刘明向唐姬伸手一揖,这才转向刘熙说道。“兄长,你不明白,为什么堂堂汉家天子,竟然在朝堂之上无人支持吧?”“然也。”建安天子刘熙抬起头来望了望妹妹,满脸愁容地点点头。
“兄长,你自小生在帝王之家,几乎没吃过什么苦。不知道小民百姓的生活,也不知道朝堂之上,靠什么一言九鼎,主宰天下。我来问你,兵权、财权、用人权都在谁的手里?”刘明张口问道。“在温王吕布手中。”转瞬之间,建安天子刘熙就全都明白了,醍醐灌顶一般。
“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天下的世家大族也好,小民百姓也罢,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是谁给他们饭吃,谁给他们高官厚禄,田地牛羊!温王辛辛苦苦数十年,每日里战战兢兢,才有了眼下的局面。说句实话儿,他的根儿扎得太深了!不是你一个空头天子所能对抗的。”
“你左右的那些年轻儒生,素日里慷慨激昂,如今惹下了这一桩儿天大的祸事,可有一人为你分担几分?你本来就是一个空头天子,就老老实实做你的招牌儿好了,日后还能侥幸做一个富家翁。如今这一闹,激起了众怒,不但富家翁做不成了,反而有被人废黜的风险。”
“今日,母亲使尽全身解数儿,才堪堪得到了贾文和的首肯,否则,你还在永安宫门前跪着呢!兄长,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想什么中兴汉室了,早在建安四年,大汉就亡了!从今日开始,你就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这样还能给先帝留下一支苗裔,否则??????”
说到这里,长乐公主刘明不由得大放悲声了。她掏出一方手帕,擦擦自己的眼泪,片刻之后,又继续说下去了。“兄长,吕逸完全是受你的牵连!事儿一出,温王立刻下令将他投入大牢,是为了显示一查到底的决心。入狱之后,虽然没有人敢对他用刑,可是,除了用刑之外,所有的法子他们都试过了。有人想撬开他的嘴,就势儿将你废黜,好提前坐上太子之位。吕逸在里面受尽苦楚,一句话都没有牵连到你,只是说自己年少无知,不知道犯了何罪。”
建安天子刘熙聪明绝顶,一听此言,他立刻就脸色大变了。细细一想,便知其中关窍儿,后面的人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若是吕逸熬不住,一旦屈打成招,他就彻底完了!想一想自己父亲、叔父两任天子的悲惨结局,他立刻就汗透重衣了。可是,脑海之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鼓励他。催促他,威逼他。“振作起来!你是大汉天子,如何这般窝囊?这般没用?”
刘熙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刹那之间,就涨得紫茄子一般了。终于,他怒吼一声,终于爆发了。“朕是大汉天子!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死则死耳,何饶舌尔!母亲,每当想起吕布那厮从你身上爬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宫去,我心中就会升起熊熊怒火!恨不得抽出朕的天子剑,将他碎尸万段,以儆效尤!这,才是我反对他的原因!”
“你??????”一听这话儿,唐姬急怒攻心,望后便倒,她晕过去了!“来人!快传医匠!”长乐公主刘明手疾眼快,一把就抱住了唐姬,拉长了声音怒吼道。转瞬之间,整个大殿之中人影曈曈,乱成了一团。宫女们急促的脚步声,卫士们哗啦啦作响的甲叶子声,响成一片。
乱七八糟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唐姬才徐徐睁开了双眼。“启禀长乐公主,太后此次昏厥,是急怒攻心所致。微臣这就下去开上一剂药,太后连服三日,定能药到病除!此后,还望太后珍重贵体,不要生那些没来由的闲气。”诊脉完毕,太医令华佗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如此,就多谢华神医了!来人,将我为华神医特制的药囊取来!”长乐公主刘明转过头来吩咐道。药囊是用兰花细布所制,其中分了好几层,有十余个大大小小的袋子,容易磨损的地方儿都用小牛皮加固了。“这是温王的主意儿,我亲手试做的,手艺不太好,希望华神医能够用得上!”长乐公主笑着说道。“这个药囊比药箱轻多了!有个这个药囊,微臣日后出诊就方便多了!谢过长乐公主!”一见这个药囊,华佗的脸上立刻就笑得阳光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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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华佗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长乐公主刘明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所有人都出去!若是让我发现百步之内有人,全部斩首!”“诺!”一听这话儿,左右侍奉的宫女、宦官们立刻就脸色大变了,连忙躬身施礼,倒退着去了。长乐公主一向说一不二,他们早就领教过了。
“天子,你过来!”在刘明的搀扶下,唐姬缓缓坐起来,斜倚在一堆枕褥之上。“诺!”建安天子刘熙面沉如水,膝行上前。方才,话一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面对为他兄妹操劳了一生的母亲,他深感愧疚。可是,心中那一份天子的骄傲,使他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
“天子,你方才说,你是大汉的天子,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现在,你还如此坚持吗?”唐姬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冷漠和决绝,听得建安天子刘熙心中一颤。母亲的冷漠和决绝,他听得清清楚楚,感同身受。可是,身为天子的骄傲让他无法低头,他还想再挺上一挺,或许母亲就会让步。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这么做的。“然也!”他高昂着头,冷冷答道。
“既然如此,我给你两条路。”唐姬长出了一口气儿,她终于解脱了。既然身为天子的儿子不识好歹,她也只能收起母亲的柔情,拿出太后的霹雳手段了。“长乐公主,把我准备好的东西端上来吧!”“诺!”长乐公主刘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看来,只能图穷匕见了。
眼前是一个硕大的描金漆盘,上面画着粗犷的虎头,这是内廷常见的物事儿。长乐公主刘明伸出白嫩如玉的右手,轻轻地揭开了蒙在漆盘之上的黄色丝巾。一个雕刻着蟠龙的金酒壶,一个雕刻着卧虎的金杯,一条素白的长绫,还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赫然呈现在眼前。
“你方才说,身为大汉天子,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好,我成全你!”唐姬一拍案几,朗声说道。“两条路,一条是站着死,一条是跪着生。站着死,好说,毒酒、匕首,七尺白绫,你任选一样!跪着生,你就回到寝殿,老老实实写你的罪己诏!明儿,我们走!”
话一说完,唐姬缓缓起身,在长乐公主刘明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出了这座大殿。
吱呀一声儿,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空旷的大殿之中,只留下了天子一人。
在生与死之间,天子并没有耗费多少辰光,一刻钟之后,他就迤迤然离开了这座大殿,一路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他躺在榻上挥手屏退左右。然后,他手里攥着柔软的枕褥,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大约有一刻钟,他蓦然大笑了,笑得歇斯底里,笑得前仰后合。“刘熙呀刘熙!我今日才发现!你竟然是一个废物!宁愿跪着生,也不敢站着死!”
“陛下,有些时候儿,跪着生比站着死难多了!譬如赵国的程婴和公孙杵臼。这要看跪着生是为了什么?若是像程婴一般,微臣以为,值得!”就在此时,一个优雅的女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来了。“你来了?坐!”天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诧之色,他缓缓坐起来说道。
“微臣谢过天子!”女子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来,缓缓摘下了头上蒙着的一方阔大的丝巾,露出了一身宫装。她的脸色白皙柔嫩,吹弹可破,仿佛少女一般。若不是眼角无法掩饰的几道淡淡的鱼尾纹,没有人认为她已经年过四十了。此人非是别人,正是前殿中监刘娥。
“刘娥,你速速传出消息,让王凌起事吧。朕还想最后搏一搏!”天子的语调冷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