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安十四年,五月二十日,巳初时分,洛阳,中书令府邸,书房。
这是一间高大轩敞的大屋,屋内陈设简朴,古色古香,除了几张案几,一张床榻之外,满满当当靠墙摆放的全是书架。书籍的种类很是驳杂,诸子百家、医卜星象、山川图志都有。多数是严家老店所出的精装线装书,少数是一卷卷的竹简,间或有写在羊皮上的异域典籍,
这一间大屋便是中书令贾诩的书房,自从成为吕布的首席文臣之后,贾诩洁身自好,一向谨慎。他平生最爱的便是书籍,一有空闲儿,就躲在书房之内,沏上一壶好茶,焚上一炉熏香,展卷读书,大有乐不思蜀之意。便是温王吕布,也时常来贾诩的书房,于他谈论诗文。
今日,照例是一壶好茶,一炉熏香,只不过书房之中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尚书令皇甫嵩,另一个是门下侍中马日磾。本朝施行新官制之后,宰相之职一分为三,眼前的这三个人,就是实至名归的真宰相了。三个人中,皇甫嵩面色凝重,马日磾一张苦瓜脸,只有贾诩镇定如常。看这架势儿,似乎尚书令皇甫嵩和门下侍中马日磾两人有什么难言之隐,来求中书令。
一进门来,略略寒暄了几句儿,皇甫嵩就坐下来,滋遛滋遛儿地一个劲儿喝茶。仿佛他上辈子是个渴死鬼一般,完全不理睬马侍中满脸焦急的神色。终于,马日磾忍不住了,他轻咳一声儿,缓缓开口了。“敢问中书令,昨日司闻曹奉温王令抓了数百人,不知可有此事?”
闻听此言,贾诩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起头来,望着马日磾说道:“不错!确有此事!”一听这话儿,马日磾长出了一口气儿,看来,此事贾文和的确知晓内情。“谏议大夫黄申、中书舍人陶晶、著作郎韩秀、殿中丞王辉??????一共七个人,中书令,名单在这里。”
马侍中起身离席,将手中的名单递给贾诩。“中书令,名单上的这七个人都是陛下的近臣,骤然入狱,朝野之间,议论蜂起呀。”说到这里,马侍中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皇甫嵩一眼。“尚书令,别在那儿滋遛滋遛儿喝茶了,你没喝过茶吗?办正事儿要紧!你意下如何?”
一听这话儿,皇甫嵩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茶盏。“我说老马呀,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才被逮进去七个人,就急得跳脚了?禁军中高级军官,足足被抓了一百零四人,这还不散地方的。我找谁说理去?我说文和呀,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呀?是啥情况儿,你总得告诉老哥哥我一声儿吧。现如今,你老哥哥我的府邸之中,孩子哭老婆叫,都他娘的成了马蜂窝喽!”
“两位老前辈,请听我细细道来!”贾诩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儿,滋溜儿饮了一口茶,这才缓缓开口了。“五日前,在乌角先生左慈和于神仙于吉的大力协助之下,终于在云梦泽中找到了虚竹子的踪迹。闻听之后,温王立刻起身前往,与虚竹子交谈良久。最后,虚竹子兵解而去。在他的隐藏之处,起获了大批文书,其中涉及到昭懿夫人和大将军被刺的内情。”
“马侍中单子上的七个人,还有尚书令说的一百零四人,都牵涉其中。自然,还未经过大理寺、刑部审判,还不知道他们陷进去有多深。依我之见,既然司闻曹敢抓他们,肯定是证据确凿。此案,只有还没抓进来了,绝不会有抓错了的。我这么说,两位老前辈可曾明白了?昨日,我刚刚收到温王的亲笔手谕,鉴于此案案情重大,特命我三人一起会审此案。”
“哦!原来如此!”闻听贾诩此言,皇甫嵩和马日磾全都明白了。这件案子,看来是由温王亲自下令严办的,由司闻曹和暗影亲自操刀,现在又让三位宰相会审此案,如此看来,算得上温王秉政以来的第一要案了。只是不知道,这件案子审到后来,将会如何收场儿。
“文和,你给老哥哥交一交实底儿,这个案子究竟大到什么程度?”皇甫嵩宦海浮沉多年,是一只成精的千年老狐狸,一眼就闻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儿。“老前辈,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也不知道这件案子大到什么程度。我只说一件事儿,便是温王的第三子,十九岁的吕逸都牵涉其中了!在抓那些人之前,曹雍亲自去温王府抓的吕逸!”贾诩摇摇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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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竟然有此事?”两个老家伙都长大了嘴巴,发出了一声长叹。吕逸和当今建安天子刘熙同岁,是天子最好的朋友,也是长乐公主刘熙的驸马。他都被逮捕入狱了,你说这件事儿还能小吗?可是,昭懿夫人和大将军被刺杀的旧案,为什么偏偏牵涉到天子的近臣呢?
想到这里,皇甫嵩和马日磾齐齐打了一个冷颤儿,莫非那一件旧案的幕后黑手就是??????想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不寒而栗了。昭懿夫人严嫣和大奖局高顺遇刺之时,是建安三年,距今已经十有三年了,当时建安天子刚刚六岁。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件事儿究竟是谁干的呢?当时拥汉派中,最坚定的便是马日磾,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的势力呢?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若是昭懿夫人严嫣和大将军高顺被刺一案与当今建安天子有什么牵连,按照温王的脾气,肯定是要血腥报复的。如此一来,平稳运行了十余年的监国体制,恐怕就要寿终正寝喽。如今,四海归一,天下已定,为什么还要那劳什子空头建安天子呢?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儿,许久许久。
“陛下!老臣曾经做过您的师傅,别的不说,就凭着这个身份,您也得给我交个实底儿呀!贾文和的原话儿,我方才都一五一十和您说了。此案太过重大,看来温王动了雷霆之怒,发誓要查个水落石出。此时此刻,您不和老臣交实底儿,您叫老臣我如何为陛下弥缝儿呀?”
洛阳城南宫之中,一处密室之内,建安天子高坐于上,门下侍中马日磾坐在下首儿。建安天子刘熙脸色苍白,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似一个木头人一般。马日磾兀自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诉说着,在孟春的微风吹拂之下,满头银丝迎风飘扬。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个乡间耆老。
此时此刻,建安天子刘熙的心中一团乱麻,他心中有许多话想和自己的恩师说,可是,张张口又咽回肚子里了。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儿,徐徐开口了。“恩师在上,学生给您交一句实底儿!十一年前的那一桩儿旧案,的的确确与我无关。可是后来的事儿,我的确是知情的。说句实话儿,这个有名无实的天子,我已经足足做了十余年,早就不想再做下去了。”
“故尔,他们告诉我,有这么一桩儿大事儿,他们要放胆去做,只是知会我一声儿。不为别的,为的是中兴汉室!为了这个目标,他们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不错,温王曾经说过:‘天子仍是天子,吕布仍是汉臣。’可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这十几年来,我每一天都活得胆颤心惊,每一天都活得小心谨慎。想想还要这样活上十几年,我真的害怕呀。与其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还不如壮烈地死去。如今,天下一统,温王就不想称帝吗?即便他不想称帝,他的儿子吕安、吕征,难道就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所以,我就默许了,任凭他们去做。大不了他们都被杀掉,灭九族,我还是建安天子。”
建安天子刘熙终于说完了,他长叹一声儿,抬起双眼,望向马日磾,双目之中,满是煎熬和挣扎。“陛下,此事吕逸是否牵涉其中?还有,长乐公主是否牵涉其中?”马日磾沉声问道。“这件事儿,压根儿就没敢告诉吕逸。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温王的儿子,血浓于水呀。况且,我只有一个亲妹妹。我不想他受到株连。”建安天子刘熙想了想,终于缓缓开口了。
闻听此言,马日磾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儿。只要吕逸没有牵涉其中就好!若是吕逸涉案,那真的是百口莫辩,温王此举,大概是为了杜绝日后的两难抉择。可是有一点,有了这一番风波,夺嫡一事上,吕逸就此彻底出局了!剩下的,就看吕安、吕征兄弟俩如何斗法了。
“陛下,若有人问起此事,你一概推说不知道好了。还有??????”说到这里,马日磾忽然噤口不言了,似乎是在思索下面的话儿该如何说出口。“陛下,从现在开始,就不要想什么中兴汉室了!早在建安四年,大汉就亡了!若是陛下从此洗心革面,还能做一个郡公。”
说到这里,马日磾终于泪如雨下了,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儿,打湿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