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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曹家也喜添了一丁。邻里乡亲,前来道贺者,络绎不绝。曹文恭春风满面,马不停蹄地招待客人,一直忙到太阳落山。

    是夜,明月当空,春风徐暖,除了布谷不停地鸣叫之外,一切静安。郑三娘怀抱婴孩,斜坐在一条长藤椅上,哼着儿歌,满脸幸福。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

    听到曹文恭的吟诵声,郑三娘忽问道:“夫君,娶什么名字呢?”

    “嗯……”

    曹文恭背握一本书,愣的出奇。

    见他那副呆样,郑三娘噗嗤一笑。她起身走到丈夫跟前,拿起儿子的小手,捅了曹文恭的鼻子:“小宝贝,叫什么名字呢?”

    书呆子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赔礼:“读书入了迷,娘子休怪,拙夫赔罪了!”

    郑三娘笑得喘不过气来,点了他的额头:“迂腐,废话一堆,名字呢?”

    曹文恭一脸傻笑,挠着头皮思索。

    “名字,名……”

    ……

    曹文恭边踱边想,忽然想到一个好名字,急忙回身叫道:“太白才冠古今,就叫慕白,娘子以为如……”

    “不妥,不妥,太白生于太平盛世。咱们的儿子,却逢乱世而出,好文章有什么用?”

    曹文恭否定了自己的主张。又思索了半天,曹文恭突然想起郑魁元来,叹了口气:“泰山此去,生死未卜,为夫甚为挂念,不如叫儿思祖,娘子以为如何?”

    然而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把郑三娘的泪水,给勾了出来,曹文恭顿时感觉到,自己冒失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曹文恭懊恼后悔起来:不妥,不妥,叫了这个名字,娘子还不整日要哭成个泪人?

    绞尽脑汁,书呆子也没想出太好的名字,各位仁兄,姓曹的,取什么名字好呢?

    ……

    曹文恭垂头丧气,仰天长叹:“文恭啊,文恭!你对时势无能为力,如今竟然连儿子的名字,也取不好,真是没用!”

    见他自责,郑三娘停止了哭泣,思索了一会儿,征询丈夫的意见:“如今天下纷扰,此乃武曲安邦之时。父亲顺应时势,投身武行,不如就给儿起名继武。咱们的儿子,顺势而生,将来必定以武立世,同时也能寄托对父亲的想念之情,夫君以为如何?”

    “继武……继武……”

    曹文恭忽然鼓掌击节,大赞好名,紧接着感慨道:“父乃文恭,结果一事无成。儿乃继武,顺势而生,改头换面,脱胎换骨,今后作为,必将超越为父,光我曹家门楣!”

    儿子将来必成大器,曹文恭越想越这么认为,急忙向妻子致以谢意。郑三娘也喜不自禁。

    自此之后, 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共同精心抚养小继武。在这乱世之中,小继武也难得,拥有了一个温馨的家。

    虽然天下大乱,但此时兵灾,还没波及到池州府。因此曹家一家三口,难得的其乐融融。鉴于小继武慢慢成长,曹文恭开始用心教他四书五经和孙吴兵法。小继武聪明伶俐,学的非常快,尤其是对兵法展现了浓厚的兴趣。

    由于时势急需武略,曹文恭也将主要精力,转到了教授兵法上。父子二人同桌共吟,郑三娘在一旁织布纺丝。田园诗意,耕读桑荷,一家三口,快乐非常。

    ……

    然而温馨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扬州城破,清军屠杀百万。消息很快传遍江南,百姓无不胆裂。

    整个天下,扬州钱粮最为丰厚,而且城坚池深,可谓是明国第一固若金汤,怎么这么快就被打破了呢?南明再怎么不济,守个一年半载,应该不是问题吧?这一消息,太过匪夷所思。曹文恭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有拍桌子大骂,对无能表示愤慨。

    更令人气愤的是,苟延残喘的南明池州府,不是想办法安民报国,而是继续巧夺名目,忙着缴饷。他们想趁人心不稳的档口,大肆捞上一把。曹文恭书生意气,嫉恶如仇,经常抨击当地官府的丑恶行径,帮助乡民说话。

    曹文恭犀利的言辞,拆穿了官府无耻的嘴脸,撕下了他们贪婪的面皮。当地官府,自然对他恨之入骨。然而曹文恭秀才功名在身,又是军户,官府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不敢对曹家怎么样。

    黎民百姓,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绝对的愚昧无知。经曹文恭的一番精辟分析,老百姓恍然大悟,明白了官府的套路,自然抗饷不交。贪婪之人都不要脸,但是影响了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个就会激发他们最原始的凶狠。

    官府有的是套路,不断催逼,一级一级往下压,这任务最终就落在了,基层里正、保长和甲长的头上。常言道,鬼也怕狠角色。杀人如麻的郑魁元不在家,这帮人自然不怕曹文恭的嘴。于是他们率人明目张胆的,把曹家的财产抢光了,并连同牵走了曹家的大水牛。

    鬼子进村一般的场景,在幼小的曹继武心中,留下来深深的印痕。在官府面前,曹家的实力毕竟微弱。面对一帮土匪的强抢,书生曹文恭呼天抢地,无可奈何。郑三娘无助的眼泪,深深刺痛了小继武的小心窝。

    大水牛被抢,曹家的水田没了劳力,生活顿时陷入了艰难。曹文恭不得不离开妻儿,前往府城黄进士家教书,挣些糊口的小钱。郑三娘在家,自然加重了劳力。然而为了不耽误小继武的学业,郑三娘不敢有所懈怠,一边织布营生,一边教他念书。

    池州城黄进士,看不惯明国官场的黑暗,于是辞官归家。为了家族后代的学业,黄进士于是在家,设了家族学堂。曹文恭的才华和正直,声名远播,黄进士很是敬重,于是聘请他做学堂老师。

    话说这天,黄家院内,忽然骚动起来,紧张的喧嚣不同往常。于是曹文恭命学童们念《千字文》,紧接着放下书本,立即飞身出了学堂。

    刚刚转过回廊,曹文恭就和黄进士撞了个满怀。此时的黄进士,满面灰尘,衣衫破损,神情甚是焦急,和平时的养尊处优,简直是天壤之别。

    曹文恭爬将起来,顾不上道歉,急问黄进士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曹老弟,快跟我来。”

    黄进士不由分说,拉起曹文恭,就往客厅飞赶。

    池州城中,几乎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头脸人物,全来了黄家。此时客厅里人声鼎沸,大家一见黄进士来了,急忙让开路。黄进士大步流星,一屁股坐在了中间主位,端起茶水就喝。

    由于喝的过猛,茶水顺气而噎,黄进士大声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黄进士缓过劲来,叹道:“人之落魄,喝茶也噎人!”

    大家惊慌的眼神,眼巴巴地看着黄进士。黄进士也不讲客套了,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告诉了大家。

    原来当下时局危急,黄进士应朝廷征召,赶往南京就职。然而他刚到南京城,清军就打了过来。弘光皇帝朱由菘,丢下南京臣民,一道烟跑了。这个怂蛋一跑,南京群龙无首,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东林党领袖——礼部尚书钱谦益,平时仁义道德比谁都在行,关键时刻,竟然率领全班大臣投降了。黄进士不愿投降,趁着城中大乱,逃了出来。

    这南京被打破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有人当场就晕倒了。客厅中哭声四起,撕心裂肺,此起彼伏,场面顿时如丧考妣,磅礴的泪水,似乎要将清国淹死。

    “鞑子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这帮怂蛋,竟然还有脸哭!”

    ……

    一声烈火燎原的大喝,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双脚稳健的踏地声音,甲片愤怒的撞击声音,鼻孔雄烈的捶胸声音,有节奏地震荡着整个空间。一位沙场老将,双眼似乎要冒出火来,身上的银盔皂甲,铁击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当年大同骑兵千户裘振胡。

    这人当年可是威震关外,如今别看他已年过七旬,雄风却不减当年。此时的裘振胡,手提一把鬼头大板刀,跨着流星大步,赶入进来。

    老将军立身往众人面前一站,威风凛凛,两眼如刀,环扫一周。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黄进士首先回过神来,急忙起身让座。

    裘振胡大手一挥:“不必了!”

    “不错,国家将亡,哪有那么多俗礼?朝廷无能,鞑子很快就会打过来,咱们得赶快想办法自保!”

    这人的声音,就像爆炸一样响亮,原来是谢宏远到了。这人原是南京神机营参议,和火炮打交道久了,连说话都带着火药味。

    紧跟谢宏远的脚步,原南京兵部司农郎李文礼,也大步流星,赶了进来。形势危急,繁文缛节,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一点好处。李文礼快步上前,对黄进士道:“大家此来,就是要和你商议,如何保住池州城。”

    扬州和南京,就坚固程度来说,可谓明国的老一和老二。老一三天就被打破了,老二根本就没有抵抗。各位仁兄,如果你在场,还有没有信心保住池州城?

    黄进士唉声叹气,谢宏远不满叫道:“瞧你这幅熊样,老子就知道你靠不住!”

    谢宏远爆了粗,儒雅之士黄进士,脸上挂不住了,李文礼于是上前拉开谢宏远,劝他消气。然而形势火烧眉毛,哪里还顾得上脸面?谢宏远一把推开李文礼,催促黄进士下决定。裘振胡眼光如刀,黄进士心中发瘆。

    “弘光怂蛋,大敌当前,竟然弃城逃跑。钱谦益带头投降,真是衣冠禽兽,枉为一代鸿儒。马士英小人当道,史可法空谈误国,黄澍心怀鬼胎。江北四镇,只有黄得功一人尚在抗击。大明恐怕是无力回天啦!”

    “混帐东西,老子要你说的是眼前,扯别人干什么?”

    “不错,大敌当前,扯那么多没用的,扰乱军心吗?”

    谢宏远气炸了肺,裘振胡气得七窍生烟,黄进士吓得缩进了墙角里。兵部司农郎李文礼,教书先生曹文恭,急忙拉住谢宏远二人,劝他们冷静。

    ……

    老是气愤,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在李文礼和曹文恭的劝说下,裘振胡二人收了脾气,黄进士神色稍安。曹文恭担心郑魁元,急问黄进士:“勇卫营现在何处?”

    “太平府。”

    太平府和池州府相连,这就说明,如果勇卫营抵挡不住,清军很快就会开到池州府。形势真的迫在眉睫了,黄进士还是连连叹气:“我朝残势,各自为政,互不相属,争权夺利。鞑子各个击破,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踏入池州境内。我们可能就要……”

    “他娘的,又来了……”

    李文礼急忙拉住了,即将又要跳脚的谢宏远二人。

    “少说丧气话!”李文礼瞪了黄进士一眼,转头对大伙道,“大家抓紧时间,整军备战,这才是正道。”

    文弱书生李文礼,当过兵部司农郎,对军旅自然有所了解,一语就点中了正题。

    然而在场的头面人物,却有不少胆小鬼,他们被黄进士的惊人消息,早吓破了胆。但摄于裘振胡和谢宏远的大嗓门,这帮人把心眼憋在心里,谁也不敢提反对意见。

    从辽东经商回来的金员外和张员外二人,早被清军吓尿过了。如果池州城也来反抗,难道不会重蹈扬州的覆辙?毕竟当年,清国在关外大量屠城,这两个家伙,那可是亲眼所见。

    张员外忍不住担心道:“鞑子喜欢屠城,宁远、锦州、松山、大凌河等等,包括眼前的扬州和江阴,难道咱池州城也要……”

    这家伙看见了谢宏远犀利的眼神,没敢再说下去。金员外的位置背对谢宏远,他也忍不住小声叹道:“连精锐的关宁铁骑,都无法和鞑子相抗,就凭我们这些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是鸡蛋碰石头,也要溅他一身屎黄子。难道你们这帮人,真的想当亡国奴?”

    裘振胡鬼头大刀一挥,寒光闪闪,两个家伙面色大变,吓瘫在地上。

    谢宏远轻蔑地斜了二人一眼,转头对大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就是粉身碎骨,死在战场上,也比窝在家里强!”

    两位老将军,底气十足的疾呼,震动着整个空间,众人精神无不为之一震。

    李文礼上前对黄进士道:“不管他勇卫营,能不能挡住清军,池州却是咱们的家,我们总不能拱手送人吧?”

    裘振胡、谢宏远和李文礼三人,皆体验过军旅生涯,远比其他人有胆识。被三人的坚决感染,黄进士遂下了决心:“就按三位前辈的意思办,整军备战。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纵然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决不向鞑子低头!”

    曹文恭闻言,为之一振,进言道:“小生不才,愿做书记,发帖告示,晓谕民众,共筹整军备战,誓死保卫家乡!”

    然而曹文恭是说的慷慨激昂,但响应者却稀稀拉拉。为什么呢?因为曹文恭提到了共筹。打仗整军要破费,这是常理。但谁也不想这个常理,落在自己身上。你说扯淡不扯淡?

    说心里话,有谁愿意当亡国奴呢?但黄进士一回家,爆出来的,全是令人绝望的消息。再说明国烂泥扶不上墙,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在场的大部分软骨头,都希望那个常理,有别人来扛着。如果扛住了,大家继续做良民。如果扛不住,那就好死不如赖活着。

    烂泥扶不上墙的一帮软骨头,裘振胡和谢宏远二位爷,气得要发疯。然而老鹰大战乌鸦,满天飞的目标太多,老鹰都不知道要收拾哪一个。还是老司农李文礼沉得住气,暗中踢了黄进士一脚。

    黄进士立即起身朗声道:“黄某不才,愿出白银三万两,以作军资。”

    “老子一万两!”

    “老子也是一万两!”

    “为国奋战,李某人不敢藏私,愿出两万两。”

    黄进士和李文礼三人,四个大头脸都表了态,众人也纷纷附和。不大一会儿,就筹得白银十五万两。这么多钱,如果训练给力,完全可以打造出一支精兵。

    带兵经验最丰富的裘振胡,被大家推举为将,黄进士为监军,李文礼为副将,谢宏远负责军资,曹文恭为行军书记。大家聚在一起,一直谋划到深夜,方才散去。

    曹文恭担心妻儿,于是借了裘振胡的马,连夜往家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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