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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晗蕊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毕灵渊在她面前极少提起朝廷的事,更莫说他堂堂一个君王竟然受制于朝臣,甚至后宫女眷。
    见毕灵渊转头看她,陆晗蕊才略带惶恐地垂下眼去。
    “你是从明月州来的,北方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刺史那些年给了朕多大的压力,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们目无君王,就是仗着明月州陆氏做凭仗!如今的西疆也是这副光景。”
    陆晗蕊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陆氏,越听她心中越是觉得惨淡万分,冷冷地说道:
    “所以李氏污蔑我的兄长叛国,皇上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毫不犹豫地借了这把刀……”
    毕灵渊明知不该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可还是说了。
    这是事实,他不会否认,这也是陆晗蕊的心结,她既然已经入了后宫,成了槿嫔,就要接受这个现实。
    毕灵渊走上前去,一把攥住陆晗蕊的手腕,她冷着脸往后退了两步,可还是被他强硬地钳住手腕。
    他清冷的眼看着她,似乎是要透过冰冷的眼珠子,看到她的心里去。
    “你以为朕不晓得你为什么护着孙贵妃和公主……要对抗皇后和整个李氏,自然是越多同盟越好,为此你不惜替她掩盖与上官奥私通一事!”
    陆晗蕊不看他,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冷漠地朝前走去。
    毕灵渊却只是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追上。
    陆晗蕊如此胆大妄为,都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甚至于今天碰触到了他的底线,更是他身为一个男子的尊严。
    孙贵妃已令他颜面扫地,陆晗蕊还冲上来补了几脚,后宫妃嫔们,一招接一招,真是厉害极了。
    还有宁妃故意捧着棋谱来御前现眼,故意提起孙贵妃宫中的莲花纹棋子。
    毕灵渊双手负在身后,一阵风吹过,鼓起了他的外袍,身形修长的他竟给衬托出了几分瘦削脆弱之感。
    他抬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后宫女眷被困于这一方天地,他又何尝不是。
    春天的大风裹挟着枝头散落的花瓣,打着旋儿地在空中飞舞,无处可依,随处飘散。
    从紫禁城上空朝外望去,一派明媚,整座京城泛滥着倾城的春光。
    街上成群奔跑的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吹着口哨,在京城各处的大街小巷上肆意奔跑,忽然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纸,撒雪花似的撒向空中。
    纸张在春风中飞舞,就像年年如期而至的柳絮。
    街上有人信手拿过,眯眼细看,登时吓得扔在地上,冲着周围的人喊道:“我没看啊我什么都没看啊!”
    还有不少人悄悄藏在暗袖了,带回家,栓上门,才敢小心翼翼地展开。
    正是从西疆金洲传来的“伪罪己诏”,以当今圣上的口吻自陈十大条罪状,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陆氏叛国一案。
    伪诏之人哪是真心想为陆氏翻案?是想把陆氏推到台面上,直接对准圣上发难罢了。
    京城乃是四方之首,可这北方和西疆自本朝初创至今二百来年,一直与朝廷不对付,尤其是西疆和北境各州的刺史,凭着山高皇帝远,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了。
    京城大大小小的世家朝臣商贾名流云集,自然以皇帝为尊,身处天子脚下,更是骄傲,
    可这份骄傲在西疆北方的刺史看来,毛都不算。
    福王
    光是青盐就可养活一个明月州,还连带着连戍边的军队也是膘肥马壮,
    军队还是陆氏嫡系,朝廷不是没遣过将军,只是骁勇将军陆许国统兵太厉害,恒阳屡屡前来挑衅,屡屡败于将军刀下。
    更别说这陆小将军还曾前往东部沿海剿灭祸乱多年的海盗,那是真的有能耐。
    京城一群依附着皇室吃皇粮的天潢贵胄、世袭的国公爵爷更是看不惯。
    论有钱,是断断比不上明月州陆氏的,
    论才干,陆小将军往北可戍边,往东可剿匪,肆意驰骋草原和大海波涛之上。
    这样的天纵英才,在京城大多数百姓口中,却是一个狼子野心之辈。
    甚至于叛国一案案发,陆氏全族被诛灭九族斩首,京城中人无不击掌称快。
    如今这“伪罪己诏”在京城内四处散发,流言四起,一时间,市井坊间走亲访友,甚至在路上碰见,都要认真地讨论一下此事——
    “你说,陆氏真是被污蔑的么?”
    “陆氏要叛国早就叛了,有钱有军队,再加上恒阳虎狼一样的骑兵,一声令下,夺取明月州几乎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何苦送上全族人的性命?”
    “诶诶诶……你们晓得陆氏倒台后,是谁接替了明月州刺史一职么?啧,李弗乱,皇后的亲族。”
    “嘘……别说啦别说啦,如今京城里查得紧呢。”
    聚在一处的街坊们四下散开,无事一般,生怕叫谁听去了,上达天听,给摘了脑袋。
    数日之后,天子震怒,顺天府直承圣意,在京城及其下辖郡县大肆搜查抓捕传抄伪诏之人,约莫半月,竟抓捕了涉案三百余人。
    其中大多是为自己叫屈的,但也真有被那伪诏说服的读书人,真心实意地为陆氏鸣不平,要皇上给陆氏一个交代。
    顺天府看那所谓“传抄”的伪诏,不同于在其它州郡传抄的伪诏,光顺天府收没的伪诏就有数千份,字迹与排版皆相同,若是人手传抄,断断不会如此。
    再细细一看,哦,到了京城还用上了雕版。
    这更不得了了,用上雕版那伪诏在全国上下的蔓延速度更是如虎添翼。
    既然知道伪诏之人制了雕版,那就好办了,顺天府官差便装出行,前往京城各个书局,逐一排查便可。
    一身青色便服装扮的男子在春日京城的街头信步,状似无意地听着茶楼酒肆间的闲聊,薄唇勾起一抹笑。
    男子身旁的小童子小声道:“王爷,不知是谁暗中帮了咱们一把,原以为顺天府还要好些时候才能查得到上官府上呢。”
    毕灵宸走到一处糖水铺前,找了个干净的条凳坐下,也不与小童子说话,等店家端上糖水,他才慢条斯理地说着:
    “还能有谁帮我们?西疆那边的刺史都不乐意上官奥回去,他们既然搭得上本王,自然会再使一把力。”
    小童子挠了挠脑袋:“那些人这般能耐,伪诏自西疆传抄了一路到京城,还晓得如何嫁祸上官奥,那又何必找王爷您呢?”
    毕灵宸喝了一口糖水,甜丝丝的。
    他原先也有疑虑,西疆各州的刺史平日里各自为政互不相扰,却因上官奥的到来乱了阵脚,
    上官奥乃是京城兵部尚书的长子,少时还曾做过皇帝的伴读,其后在御前当差。
    这小皇帝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把自己的心腹派到了西疆。
    借尸还魂
    上官奥就是皇帝在西疆的眼睛,
    对那些大大小小的刺史,他要么敲打要么拉拢,胆子小的,便捧着靖朝律例直接上门,说是与刺史一道研习,实则是恐吓。
    短短的几年,上官奥就做到了长史的位置,西疆与朝廷的联系也更为紧密起来。
    但俗话说尾大难掉,要彻底解决西疆几个独大的州刺史,不可贪一时之快。
    上官奥这次回京述职,西疆那边的几位州刺史一合计,就没想着他能再回去。
    既然朝廷把他们当成了第二个第三个陆氏,那就用陆氏当靶子,直接向皇帝发难。
    陆氏满门忠烈,报效朝廷,却落得诛灭九族的下场,就让皇帝去堵天下悠悠众口吧,如此废止原有的州刺史制便可一拖再拖。
    陆氏虽死犹活,只要州刺史们需要,陆氏就得一次一次借尸还魂。
    毕灵宸没继续和童子说话,而是自己在心里盘算着,皇后这些时日与他书信往来,说已定意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后,不再是单凭着李氏为靠山,肆意妄为的大小姐。
    她要重掌后宫大权。
    毕灵宸看着信上娟秀的字迹,渐渐地沉默下去。
    他原以为可以岁月静好地陪着她,妍妍虽然嫁给了皇帝,身为皇后,言谈举止甚至于脾性与宫外时别无二致。
    只要妍妍还是妍妍,他便还是那个福王,
    不争不抢,低眉顺眼,陪着妍妍玩闹。
    可现在她说,她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后。
    人都是在慢慢长大的,慢慢接受规则、适应规则,他身为福王比谁都懂,住在冷宫中的母妃至今见到他,还是很忧愁:“皇儿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父皇曾因着对母妃的宠爱,有意要立他为储君。
    甚至到如今还有“流言”,说是先皇确实拟了立四皇子毕灵宸为储君的遗诏,只是遗诏被调换,换了一份假遗诏,里面的储君就是如今的天子,毕灵渊。
    自从父皇溘然仙逝,母妃的娘家萧氏被新帝和申黎丞相一举清算后,她就被打入冷宫,
    而他这个先帝最钟爱的福王,所得的封地、庄园、商铺、白银黄金尽被收没缴入国库。
    毕灵渊假惺惺地在世人面前表演兄友弟恭的戏码,给他在宫外置了宅子,赐了他可随意进出紫禁城的令牌,像圈养一条听话的家畜似的,按时按例给他丢些肉骨头。
    母妃被禁足于冷宫之内,每次见到他,都会激动地拉着他嚷道:“怎么可能!皇上怎么可能立四皇子为储君,他恨极了那个贱种!你是九天之上的帝子啊,他不过是炼狱深渊里的贱种!”
    “皇上甚至怀疑他是皇后宫闱私通所生的杂种,怎么可能把江山交给他?”
    关于毕灵渊和毕灵宸名字的说法,一直是市井坊间津津乐道的话题,毕竟不能放在台面上,只是在小茶馆酒肆间胡乱传来传去。
    说是先皇恨极皇后,特意给萧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拟了一个“宸”字,九天之上,天之骄子,
    为的就是讥讽皇后嫡子毕灵渊。
    狗头铡
    这些年来,毕灵宸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懂。
    懂了也毫无意义,徒增烦恼,
    他无权无势,连喜欢的女子都守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兄长,做了太子妃、皇后。
    他曾经恨过,但他又有什么凭仗,胆敢开口叫妍妍不要做太子妃?
    妍妍和他在一起,不过是和他一样被皇室圈养起来罢了,哪有太子妃来的风光,还要为家族稳固权势和地位。
    可是就在妍妍写信之后,京城中便有人牵线搭桥向他府中送了不少的奇珍异宝、钱财金银,至今他依旧分文未动,但也没跑去皇上面前检举告发,
    他并非贪恋富贵之辈,只是想看看,那些人能给他什么惊喜,
    倒真的是惊喜,西疆的几位州刺史密信中说仰慕福王风姿,心向往之,诚心结交。
    一来二去,慢慢的,他也知道州刺史们想做什么了——
    除掉上官奥,戳瞎朝廷的觊觎西疆的眼睛,用明月州的陆氏牵绊住皇上整治西疆的脚步。
    而他们能给福王的,不仅是金银钱财,还有必要时刻的“勤王”。
    这个新皇帝太蛮横了,比脾气火爆的西疆男子还不讲道理,他们不喜欢。
    毕灵宸凝神敛目,放下手中的瓷碗,起身将要打道回府,
    突然见前方的大道上传来挺大的动静,听着说话声还有马蹄声,并不像市井坊间寻常的争执。
    人群凑在大路两边,自觉地让出道来,窃窃私语。
    毕灵宸混在人群中,好奇地踮脚望去。
    只见兵部尚书上官镛一身严整的官服,威严地骑着高头大马,一扬马鞭,下头的百姓捂住眼,惊呼一声,那鞭子却是落在身后被绑缚住双手的男子身上。
    从上官府邸一路行来,他身上雪青色的圆领袍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一道道血痕分外醒目。
    男子发冠被除去,像个罪犯一样披头散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勉力挺直脊背,长发下,是一双明亮清透的眸子。
    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格外平静。
    有不少人认出了被绑缚的男子,震惊之余,更是不忍细看,不少女子捂住脸低低地哭了起来。
    他可是曾经风姿冠绝京城的上官公子,如今的上官长史。
    童子也认出来了,激动地拉着毕灵宸的袖子说道:“王爷,尚书大人这是要做什么……那是什么?”
    童子指着身后随行家仆抬着的狗头铡。
    就算是与州刺史们一道算计上官奥的毕灵宸瞧见,也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后背升起一股冷意。
    他很快折身,说道:“尚书大人这是要壮士断腕……去紫禁城,有好戏要开场了。”
    紫禁城的后宫里依旧是一派宁静祥和,在看不见地方,无名的花草借着一方狭窄的天地向上伸展,在君临天下的繁盛日光中努力吐蕊绽放。
    陆晗蕊这个月几乎都待在朝荣宫中,自那日与毕灵渊当面对峙后,她去寿阳宫的次数也少了些,正好下月就是正式册封礼,她干脆在宫中清点礼单。
    他俩眼下都在气头上,不想在此时招惹对方。
    谁能想到朝廷会出了那样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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