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锦把耳紧贴门缝窃听动静,邻房一家三口哭哭啼啼吵闹不休,他费了老大劲儿,才听得玉梳搁进铁盒叭哒轻细一声。
“二奶奶,许锦给你送晚饭来喽!”他嘴里一面叫,一面推门而入。
不由地怔愣住,二奶奶站在窗前呆看沉沉夜色,没有梳髻,而是绑了一根三股黑亮大辫曳在脑后,前流海齐整整遮着光洁
额头,眼皮有些肿,吊梢眼角流红入鬓,嘴唇朱润,原来清淡至极的妩媚,竟比小花旦满脸红胭脂更具韵味。
她穿件丁香绣花布袄,下面系条紫棠袴子,是进京后趁空暇在街摊买的一套,不过两文钱。
原是打算同玉林师兄团聚后、与许二爷分别时穿的,他给的锦衣宝饰悉数还回,她甚麽都不要。
“二老爷呢?”桂喜离了窗坐到桌前,看许锦揭开食盒盖子,取出一大碗排骨面,一碟油糕,一碟肴肉,并一碟腌甜乳
瓜,听他回话:“二老爷被老太爷绊住脚,稍会便到。”又递来碗箸:“二老爷觉你不爱食京菜,特让府里淮扬厨子做的,二
奶奶吃吃看可地道!”
“别再叫二奶奶了。”桂喜指正他,挑起面条吃两筷子便失了胃口。
许锦端了碟干炸丸子倚墙津津有味地吃着,余光悄睃桂喜,暗忖她这身打扮不寻常,倒像有些太太同老爷闹脾气后要回
娘家的模样。
“看我做甚麽?”桂喜瞟他一眼,淡淡地又问:“你在吃啥呢?”
许锦连忙凑近她身畔递过碟:“万寿胡同口聚六门的干炸丸子,京城一绝,二奶奶要不尝尝?”又笑嘻嘻地:“奶奶穿
甚麽都动人!”
桂喜也不用筷挟,直接拿手拈颗咬一口,有些烫嘴,表面酥脆内里软嫩,掺了白芝麻增香,她道:“就着酒吃更好。”
“二奶奶有见地。”许锦从袖里摸出个巴掌大小铜壶,拿过喝茶的盏儿用茶水洗净,再斟浅半,桂喜接过吃口:“好甜
的金华酒。”
“老太爷藏了坛金华酒,上趟同我打赌输了,才允肯灌了这一小壶。”许锦挺得意地眨眼,遂叹口气说:“奶奶你也是
倔,至家门而不入可败坏好印象,今晚儿老太爷朝二老爷大发脾气这京城里无处不是老太爷的眼线”
桂喜漫不经心,执壶倒了盏酒:“一个贱妾有何好见的”拈起干炸丸子对向烛光,眯觑着眼儿瞧半晌:“黄灿灿的要
是金珠子该有多好!”
许锦连忙道:“二老爷有一盒金珠子,实心的,颗颗都有丸子这般大,奶奶只要得了他欢心,整盒子送你都成。”
又语气老成地规劝:“别和二老爷置气啦,你打扮成这样,莫说金珠子没有"
他朝自己额头屈指弹两下:“还得赏你两颗毛栗子。”
桂喜咯咯地笑起来,许锦看着她忽而有些慌:“奶奶脸红了,要醉了,二老爷见着定要责怪我,不能再喝”起身欲
抢回小铜壶。
桂喜攥紧不给他:“就说是我哭的脸红,怕怎的!”
说着又倒了盏,举唇边轻声儿嘀咕:“你定是以为我醉了,戏词里有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我其实是愈
喝愈清醒呢!”
话音才落,就听得门处嘎吱一声,随音望去,许二爷背手走了进来。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