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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一生,心上有四个人,阿爸大哥自不必说,另外两个,说来也玄,竟是同一时间出现,天注定一般。

    一个是苍白古怪的少年,她太骄傲了,没能说出口;还有一个,是眼波流转的女孩,她……说不清。

    世上情情爱爱,当真只分亲、友、爱三种吗?

    那她对她,又是什么?

    多少年过去了,只要一想便能清晰忆起,那一日她挽自己手,笑眯眯说,“因为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呀”。

    那样自在,那样甜蜜。

    车子骤然停下来,春生转头看过来,“小姐,到了。”

    徐知秋陷在回忆中,稍作停顿才回神,看着眼前清隽却稚嫩的脸庞,飒爽的杏仁眼染上些许无奈,“春生,我说过,不要

    再叫我小姐。”

    有了市长遗孀这个身份,做起事来着实便利许多。她本就不是能安于一方小小天地的人,五年前大哥搞那劳什子革命去

    了,偌大的徐家便落在她身上。有了穆市长的前车之鉴,阿爸本想叫她招个上门女婿撑门面,她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可不愿再

    被人束手束脚,因此与阿爸定下三年之约,若能将徐家上下打理好,便不急着招女婿。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竟会做得这样好,不止守家,甚至拉着娇颐一起办了自己的纺织厂。

    曾经她是徐小姐、徐二、阿秋,现在,人人见她都要喊上一声“徐老板”。

    哦,除了娇颐,她依旧喊她知秋,还有……春生,这个南洋一个远到她压根对不上号的落魄亲戚送来投靠的少年,不知为

    何,偏要叫她小姐,说过多少次也不改口。

    “你再这样,就不必跟着我了,去新杰吧。”

    新杰是她去年刚投的采矿公司,位于上海与南京之间的偏僻乡镇。

    少年抿唇不吭声,一双眼睛依旧定定落在她身上,不知是较劲还是服软。

    这种倔脾气,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罢了罢了,他才十七岁,以后有的是时间,自己十七岁时……哎,不提也罢。

    徐知秋默默叹气,没再理会,开门走下车去。

    咖啡厅内,盛娇颐正坐在靠窗位置,远远捕捉好友身影,笑着冲她招手。

    知秋的短发更利落了,一丝不苟别在耳后,身上穿着新奇又时髦的西式套装,据说叫吸烟装,最近在新式女性中十分流

    行,既有男子飒爽,又不失女子线条。不是盛娇颐偏袒,知秋确实是她所见中穿得最好看的。

    知秋也一眼看见她,笑容绽现,一身英气登时染上娇俏。

    “娇颐,你等很久了?抱歉抱歉。”

    “没有,我也是刚坐下,知道你忙着替我赚钱,多等等也是应该的。”

    “好哇,你这没良心的,原来是为了压榨我油水。”

    两人嘻嘻哈哈,引来咖啡厅内不少人频频注目。一个娇媚,一个飒爽,多看一眼便多舒坦一分。

    说上小半天私密话,知秋抬手捏了捏眉间。再一抬眼,只见好友眼中满是担忧。

    心头霎时软下去,玩笑道,“怎么,这会儿知道心疼了?”

    盛娇颐随她一起笑,“可不是,累坏了你,我的财路可就断了。”

    徐知秋忍俊不禁,“天呐,浦华商会的会长说自己没财路,你可小心别被人听见,不然出门就要被乱石打死。”

    “你又不是不知道。”语气大方极了,没有丝毫严实心思。

    徐知秋笑了笑沉默,没有接话。七年前贺衍通报公告浦华商会易主时,看客只当又是贺四爷深不可测手段,徐知秋却是知

    道,他是为了保她无忧,更是为叫另外三个男人歇了独占心思,无论他们有没有。

    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小孤女,风吹草动皆有人关注,便不可能再被谁不声不响掳走囚禁。

    着实够狠,对人狠,对自己更狠,不愧是贺四爷。

    她相差太多。

    当年那白皮少年与她一齐跑去杭州,是她告发了他们。她还记得自己在她床前哭泣,直到那时,她才看清自己心思。她想

    见的不仅仅是那少年,还有她……他们这一去,她便失去两个,自私冲撞了理智,这件事她悔恨至今。

    如果她没去找贺衍,那他们,是不是会在杭州一直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也不会有后面许多波折?

    心口钝钝沉闷,思量许久,她终是忍不住问,“娇颐,你高兴吗?”

    女人瞳孔微微放大,似乎有些吃惊,随即微笑着点头,“高兴啊。”

    徐知秋踟蹰,心脏跳得沉重,拽着胸腔血肉酸胀,“可是……你一直很想要自由……”

    盛娇颐远远望向窗外,看着路上行人车辆,瞳孔有些失焦,好似陷入回忆一般,“是啊,是很想要。”她转过头来看她,

    笑意透进眸子里,“可是我现在明白了,人生在世总要有牵挂。过去太想要自由,胆战心惊的,看不清许多事,现在不那么执

    着,反倒好像自由些了,你说好不好笑。”

    她笑吟吟为她添茶,“知秋,我想你也高兴。”

    徐知秋仔细看她神色,当真无一丝勉强。

    水润的眼,弯弯的唇,两人相识竟已十年,她仿佛从未变过,还是十七岁时模样。

    呼吸渐渐舒畅,徐知秋笑着说,“我现在就很高兴。”

    “那便好。”

    又是一阵安静,盛娇颐主动问起公司的事,徐知秋便也顺着她说,无需戒备,也不必粉饰,对她可以说出全部真心话,这

    是她难得的闲暇时光。

    眼见天边泛了红,霞光丝丝缕缕婀娜。

    盛娇颐示意徐知秋看窗外,路边的小汽车外站着个好看的少年,身姿拘谨挺拔,一见她望过去便立刻转过脸,连掩饰都那

    样生涩。

    盛娇颐轻笑出声,“这就是你说的春生?”

    徐知秋一听他名字就头大,“是他,真是要命,当初看他脑子聪明嘴巴也够严才留在身边,没想到脾气倔成这样,简直就

    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徐知秋越说越来气,她在外人面前须得做出深沉持重模样,只有面对好友才能这般毫无防

    备,“说两句就一声不吭,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油盐不进,不知道我是老板他是老板,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

    盛娇颐又去看窗外少年,少年不知她又看过来,偷偷转过眼,视线落在苦不堪言的短发女人身上两三秒,后知后觉发现还

    有一双含笑的眼睛在看自己,登时面色有些难看,嘴唇抿得比之前更紧,这次整个身体都转了过去背对她们。

    盛娇颐正欲开口,被一声软糯呼唤打断,“妈咪!”

    抬头望去,门口多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样白得几乎透了光的脸,一样黑漆漆眼珠。

    小男孩姓高彩烈跑过来,笑嘻嘻打招呼,“秋姨妈好!”

    徐知秋伸手抱他,“快来让姨妈抱抱,杭杭乖,怎么到这来啦?”

    穆思杭下意识要回头去看自己爹地,想起来爹地不让说是他带他来,一时犯了难。

    好在穆雪湖这时已经走到两人身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对盛娇颐说,“他非吵着见你。”

    他哪有!明明是爹地骗他出来吃冰激凌,中途又让他来这里先把妈咪领回家。

    当然这些事他是不会说的,说了一个月都别想吃冰激凌。

    徐知秋故意拿腔拿调,“哦,原来是嫌我占了太多时间啊。”

    男人淡淡飘来一眼,脸上分明写着“你知道就好”。

    徐知秋噎住,无奈败下阵去,“好好好,我这就走。”说着,真的起身,“娇颐,下次咱们约在我家,我不信还有人能硬

    闯进我家大门找人。”

    说完无视男人面色,乐不可支离去。

    出了门,徐知秋回头望,玻璃窗内苍白男人低头看着女人,专注至极,那张没有人气的脸也跟着生动起来。女人抱着小男

    孩不知在说什么,像是感受到她目光,抬头望过来,抬手做出打电话姿势。

    徐知秋笑了,点点头,回头朝着车子方向迈步。

    脸上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就听清脆男声响起,“小姐,小心头。”

    面容登时垮下去,她拿出徐老板的气势看向春生,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惧,硬生生对视过来。

    真是……徐知秋深吸一口气,沉着嘴角上车。

    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的也快,车还没驶出租借已经觉得自己无聊。

    跟个孩子生得什么气。

    她转头去看窗外风景,没注意后视镜中悄悄投过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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