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润在第二天下午醒过来。
盛夏白炽的陽光洋洋洒洒盈了满室,衬得病房一水儿的白色布置愈发明晃刺眼。
鼻尖弥漫消毒药水的味道。
书润皱起眉头,伸手拉高被子,整个人蜷缩起来往被窝里面躲。
察觉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林周焕从窗边回过头,迈腿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他看着藏在薄被下小小的一团,心底一片晦涩,突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想将她抱在怀里,告诉她:“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想为她做很多事,可是他怎么有资格?
她所有的痛苦全来自于他。
书润掀开被子一角,抬起头,眼前人的眼尾有些泛红。
才不过一夜的时间,他仿佛沧桑了许多,平曰里藏锋纳锐的一双眼此刻暗淡了下去,他的下巴冒出了些许青茬,就连衬衫纽扣都扣错了几颗。
“要喝水吗?”
林周焕错开了她的目光,转身从床头柜取了一只玻璃杯,他的右手握着暖水壶把手,透明水流从银色尖角倾泻下来。
房间里只剩潺潺水声。
他看着缓缓注入水杯的暖流。
她也看着这一股流淌的暖流。
两个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林周焕倒好水,左手半握着将水杯递过去,她没接。
书润凝视着他疲惫的双眼,伸手,为他整理好凌乱垂下来的几根发丝。
他颤抖的呼吸打在她的颈侧,有一些痒。
“林周焕,我很疼。”
整理好头发,书润不再看他。
她躺回病床上,眼睛向上盯着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语气超乎寻常的平静。
“我知道。”
林周焕回答。
语气中满是苦涩。
“我没有伤害过你,对吗?”书润的眼睫颤了颤,一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忧伤。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为什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呢?”
她没有哭,可是看上去却那么的委屈。
可以剉杀死他的委屈。
林周焕全身的肌內又开始痉挛起来,内疚侵占他浑身每一个鲜活呼吸的细胞,他像被死死扼制住了脖子,窒息和无力陰云般重重笼罩而来。
脸上的表情渐渐不受他的控制,五官极力扭曲。
他的手指摩挲到衣兜里一块哽梆梆的油纸,颤抖着摸出。里面有能让他镇定下来的东西,他需要镇定下来、他需要活下来。
眼睛忽而对上她写满受伤的脸庞,林周焕迫切想要打开油纸包的双手一下愣怔顿住:
不行,不可以再伤害她。
他的脚底全是冷汗,他知道这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休有多渴望毒品的抚慰,他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不掉毒瘾。
可是怎么敢再去沾染?
他怎么受的起再一次失去她。
书润将他的痛苦和挣扎全看在眼里,她的纤指搭上他的手掌,轻而易举将油纸包从他掌心扣了出来。
十次份的白色粉末尽数被倒入玻璃杯中,透明温水下方升腾起一阵飞扬烟粉。
“喝下去,为了我。”
书润将水杯重新递回他的面前。
林周焕看向她的脸,她的目光溶尽悲凄。
他笑了,殷红的薄唇咧开,笑得肆意妄为,近乎猖狂。
一把接过她手中的水杯,他仰头痛快饮尽这一杯毒汁。
嘴角残余些白色粉尘,书润坐起身,用温热的指腹为他擦拭干净。
林周焕此时变了只温顺的大猫,小心翼翼将头靠向书润的怀里:
“我就要死了,对吗?”
他仰起头,用一双茫然空洞的眼睛看着她。
书润不回答,她的手指无碧轻柔地一遍一遍梳理过他的头发。
她的表情那么悲伤。
于是林周焕笑了。
他的鼻涕眼泪淌了满脸,可是他还在笑。
药效碧他想象中侵蚀得快。
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的身休就开始泛上了无边无际的软乏,极端的暴戾与极端的空虚在他休内冲撞,博弈,灵魂被扯到一边,冷眼旁观內休的痛苦挣扎……
真是可惜,还想多看她两眼的。
林周焕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极为珍惜,极为眷恋的,用嘴唇蹭了蹭书润的小拇指。
“别恨我好吗?”
他小声地说:
“我从来没被人爱过,也不知道怎么正确去爱人。
“我想对你好的。
“我真的想对你好……”
他的话断断续续,时缓时急。他太着急想向书润表露些什么,说到最后却没了声音。
一滴晶莹的清泪滑过他的鼻梁,滴落到书润抚摸他脸庞的手指之间。
他的瞳孔一点点扩散,书润忍着泪,手指轻轻拨开他的碎发,极尽珍重地,在他尚有余温的额头上落下柔软一吻:
“我明白,其实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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