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猊悄然靠近窗台,高大的阴影骤然俯下,芸娣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来,见是他,方才起身迎接,“大兄。”
桓猊颔首,隔着窗台扫了一眼被她搁置在案上的书册,“今日可有赤龙的书信?”
桓琨虽然离京,但每日都有他的书信送进建康,一层层转达,最后落到芸娣手里。
开始芸娣还生桓琨的气,赌气不肯打开,随着案头的书信叠得越来越高,他一走就是两月,芸娣心软,还是将信打开。
信上除了絮叨,会问及桓猊。
桓猊也关心自家低低,于是慢慢儿地,每天都会过来问桓琨的情况。
他来了,不与芸娣刻意说什么,有时候二人坐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也叫外人看得奇怪,他们又怎么能明白,这已是二人最和谐的相处方式。
那日芸娣既然与他说清楚,就真拿他当兄长敬着,桓琨走后的这段时日来,桓猊怕她会看不开,在相府里悄悄安插眼线,盯着她这件事儿,芸娣清楚但不说穿。
她不知道阿兄在何处养病,也不能够在信里透露出丝毫想法,阿兄知道了定是不许的,但桓猊定知道内情。
芸娣倒了一杯热茶,“外边儿风凉,大兄快进来喝杯茶。”
她一邀请,桓猊方才踱步进屋,迎面扑来女子闺房里的暖香气息,芸娣双手递茶上来,桓猊接过,抿了几口,正见阿虎匆匆走来,手里握着一封书信,芸娣立即拆开,一个字一个字地慢吞吞挨个看。
桓猊微别开脸,目光触及帷帐上无意停落一只蝴蝶,正停在祥兽的眼珠子上,活了似的,心跳噗通,噗通,桓猊目光又转回来。
……
天色微暗,芸娣留他下来进夜宵,后厨端上来一盘羊肉煲,桓猊素来爱这样的腥食,后厨才特地做了,芸娣闻着有些腥气,帕儿掩唇轻轻蹙起眉头来。
桓猊吩咐仆从把这道菜撤了,芸娣才好受些,却发现桓猊脸色微沉地盯着她看,但只是一瞬间,很快这样的神色没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夜里安置时,芸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桓猊的眼神让她回想起来不禁后背发冷,不由双手抚住肚子,距离阿兄离京快有两个月,而月事已推迟两个月,这阵子又经常犯恶心,芸娣虽未去看过大夫,但心里已有了大概。
早年她在妓坊里做事时,就见过妓子不小心怀了客人的孩子,偷偷煎药流掉的,也见过一两个妓子格外痴情,想把孩子偷偷生下来,被老鸨知道直接喂下去狼虎之药,终身不能孕。
芸娣不敢看大夫,也是怕此事泄露出去,桓猊逼她吃堕胎药,他手段素来强硬,一旦下了决心,谁也拦不住。
但她心底不得不承认桓猊是对的,这个孩子是乱伦的产物,极大可能胎死腹中,就算侥幸生下来,可能是痴儿残疾。将他生养下来,也是一辈子痛苦,还不如不生。
可当这么想时,肚子隐隐作痛,好似肚子尚未成型的孩子在哀求她,当日阿兄也说留下来。
芸娣这夜做了个决定,第二日出门散心,不料天公不作美,半路忽然下起雨来。
芸娣在稻天香的客房里歇脚,小春端茶过来,没端稳,泼了她身上全是水珠。
芸娣数落了小春几句,小春脸皮儿薄,禁不住骂低头暗暗擦眼泪,这一幕让芸娣看见,“我说你几句,就摆起脸子给我这个主子看,到底谁是主子。”
一旁的月娘看架势不对,遂含笑劝架,又遣小春出门,到附近一家铺子买点零嘴儿。
小春接过打点的碎银,低着眉头去了,出门时怕被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的奴仆笑话,把脸儿埋到衣领子里去,脚步匆匆走了。
潜藏在一处的探子见状,接头交耳一番,出来一个探子悄悄跟去了,小春到附近去买零嘴儿,他跟在后头不远,又瞅她瞧旁边紧挨的成衣铺子好看,进去逛了一圈,许久才出来,手里拎着大包东西,这回打算回去。
路上恰好经过人流繁盛的街道,小春左顾右盼,怀里多了一些玩意儿,是流连难舍,探子在后头瞧着,前边人影憧憧,忽然就没了小春的影子。
探子立即拨开人群寻去,却被三四名高大的男人堵住,他们威风凛凛,眼含利剑,探子不由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态度也称得上和蔼,微笑道:“主子的事,自有主子的思量,咱们做奴才莫要太过火了。”Р○①8导航站:P○1⑧.C○m
一瞧这架势做派如沐春风,却又十分强硬,一看就是相府的人,原来桓琨临走时,不放心芸娣一人在建康,遂暗中派了身手敏捷的侍卫保护芸娣。
探子走后,侍卫商量道:“此事怕是重大,得要速去告知郎君。”
与此同时,街拐角处,一个神色匆匆的女人独自走入深巷,再出来时已换了身男装,步伐加快,低头走入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
女人用手巾捂嘴低声咳嗽,又从袖中掏出一张药单子,让伙计照着单子抓药。
抓完药,女人又匆匆走出来,没走几步,迎面正撞上一个人,本就心虚不已,下意识转身往反方向走,谁料这一细微的举动入了对方的眼。
她虽是以男装示人,但瞒不住对方的眼睛,手下专门将她叫住,女人似乎没听见,走得越发匆忙,不小心撞到行人,袖口中的药包掉在地上。
她急忙捡起来,这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过来,替她捡了起来。
雨还没停,稻天香迎来一个大人物。
掌柜的有眼识泰山,当即认出来了是新封的大司马,诚惶诚恐地迎接,桓猊来时一身圆领锦袍,行事低调,他示意掌柜安静,接着扬长而入。
整个稻天香的客人都已被遣散尽,四下里静谧,窗外落着潺潺的雨声,此刻桓猊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见天落大雨,探子说她在稻天香。
稻天香,一听这名字,桓猊心里不大舒坦,他自是没忘记,当年她偷偷出逃,就在此处歇脚。
深想下去,竟坐立难安,这才特地过来接她。
月娘见桓猊迎面走来,神色微变连忙行礼,低声道:“给大郎请安,三娘子刚歇下没多久,奴婢可是要唤她起身?”
桓猊摆手,“不必。”两眼神色一动,伸手悄然推门进去,见屋里没人,他心下一紧,旋又隔着花鸟镂空的屏风,瞧见床上躺着人。她在午睡,他步声放得格外轻,站在榻边微低头望她。
桓猊起先背着手,后来见她怕冷被子盖到头顶,呼吸不畅,就伸手帮她拉下来一角,但没成想,她手心攥得紧没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