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菲林城堡内的盛大宴会通宵达旦地举行了一周。一周后陆陆续续有客人告别离开,各色马车每日从城门内奔驰而出,载着心满意足的贵族们驶向回程的路。
随着客人们的离开,城堡内众人的生活重新回归到了日常的平静里。近几日忙碌得脚不着地的仆人们也终于能够在减轻的工作量里长呼一口气。
顾明月站在城堡大门外的台阶上,微笑着颔首与今日即将离开的客人们告别。在众人依依不舍的挥别中,又一辆马车趁着天明驶出了高耸的围墙,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城堡里目前还有多少客人?”
顾明月拢了拢身上的羊毛披肩,问向身后的侍女伊拉莉亚。
“夫人,目前只有夏布多里昂侯爵与克劳蒂娅夫人了。克劳蒂娅夫人身体有些不适,夏布多里昂侯爵希望能在城保内再多停留几日。”
“可怜的克劳蒂娅夫人,上帝保佑她能够快点儿好起来。你去嘱咐厨子和侍女们,让他们小心服侍好克劳蒂娅夫人,尽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还有,请告诉夏布多里昂侯爵,千万不要有所顾虑,城堡上下欢迎他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是, 夫人。”
“等等,夏布多里昂神父还没从苦修室里出来吗?”
“是的,夫人。”
“你去吧。”
“遵命,夫人。”
伊拉莉亚低声应道,安静的屈身行礼后不敢耽搁地去传达城堡女主人的旨意了。
顾明月叹了一口气,抬脚朝着城堡内的修道院走去。
那日夏布多里昂神父放纵地把顾明月狠狠折腾一通之后,转身便把自己关入了苦修室。待顾明月得到消息半夜拖着酸软的身子去砸门时,只得到了苦修室中闷声传出的“谁也不见”几个字。
“这算什么!”顾明月踹了一脚门,“你不出来我现在就拆了这里。”
夏布多里昂神父跪在苦修室内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他赤着膀子,浑身只着一条单裤,在黑暗中冻得瑟瑟发抖,听到顾明月的威胁后嘴唇蠕动着勉力压下颤音,回应道:“你让我静一静吧,莉莉丝。”
他的声音听起来脆弱又可怜,顾明月仿佛能依着声音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无助的模样。她遂软了嗓子,开口轻声问道:“爱上我,让您如此痛苦吗?”
苦修室里在几息静默后传来缓慢而沉重的步音,一步一顿,由远及近。在顾明月几乎以为男人会打开那扇厚重的门时,脚步声定定地停在了密闭的铁门前。
“我不知道,莉莉丝。”
夏布多里昂神父额头抵着凉到刺骨的金属表面,喃喃低语。
“我需要时间,莉莉丝。”
于是顾明月给了他独处的时间,在随后的几日中除了每日定时送餐问安的仆人,没有第二个人去打扰他。
希望他此时已经想通了,或者至少愿意从苦修室里出来。顾明月提着裙子,边走边这样想道。她在心中盘算着若是一会儿夏布多里昂神父仍不愿意出来,她该如何组织语言说服他。可她还未走到修道院,便有仆人慌张地叫住了她的脚步。
“天啊,夫人。”来人满头大汗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神色焦急地喘着粗气道:“克劳蒂亚夫人不见了!”
眼前的人是一位半大的少年,面颊上稀疏地点缀着几粒小雀斑,在涨红的肤色上愈加显眼。顾明月认得他,少年是城堡里名叫布莱德的管事的侄子,因为跑得快经常被人使唤着传话
“怎么回事儿?”顾明月拧起眉头,肃然道。
少年咽了口唾沫,急切地说:“克劳蒂亚夫人午睡后独自在花园散步时不见了,侍女们在草地上发现了这个。”
他把握拳的手在顾明月眼前摊开,手心是一根被揉乱成一团的项链。
“侍女们说这是克劳蒂亚夫人的。”
顾明月拈起那根项链,金十字链子上坠着一块镶嵌有祖母绿与珍珠的吊坠,确实是克劳蒂亚一直佩戴的饰物。
作为一位领主,她果断放弃了先前的计划,提起裙子调转方向,几乎是以能维持仪态的最快速度小跑着赶到了书房。
在书房的门前,伊拉莉亚一脸凝重地迎上前,掩唇低声耳语道:“夫人,还有个坏消息。管事的布莱德说,在寻找克劳蒂亚夫人时发现宴会期间因发热而告假、本该在矮房子里养病的几位侍女,也不见了。”她说完,小心地观察者顾明月的表情。
“我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夏布多里昂侯爵派了人手去城堡附近继续寻找了。”
“你去让布莱德通知现下城堡中的所有人到大教堂里集合,教他们动作越快越好。若是寻找克劳蒂亚夫人的人回来了,立即通知我。”
“是。”
顾明月简要地做了吩咐后,便打起精神推开了书房的门。
夏布多里昂侯爵正在书房内狂躁不安地踱步,他神色焦虑地念叨着“愿主保佑”,一瞧见推门而入的顾明月,便脸色铁青地大步上前,出声质问她为何自己的夫人会在戒备森严的城堡里失去踪影。
“克茵威尔公爵夫人,如果克劳蒂亚在此遭遇不测,我以夏布多里昂家族的名义起誓,将与克茵威尔家族结永世断交,代代……”
“别把事情想得太糟,夏布多里昂侯爵。”顾明月在焦躁的男人说出更不明智的话前,打断了他。她放柔了表情,以能镇定人心的平缓语气道:“我绝不会允许尊贵的客人在我的领地中受到伤害,为了我们两族长久的友谊与繁荣,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克劳蒂亚夫人安然送回您的身边。”
她面容笃定,凝视着夏布多里昂侯爵的双眸如风和日丽的港湾般祥和,睫毛扇动间一抹幽红转瞬即逝。
“我……相信您。”夏布多里昂侯爵突然感觉头脑发昏,他瞪大眼睛甩了甩头,连着眨了好几眼后,磕磕巴巴地说出了这一句。
顾明月沉稳从容的气势放佛有着感染人心的能力,夏布多里昂侯爵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被安抚了。
“叩叩”书房里的门被敲响了两下,“夫人,寻找克劳蒂亚夫人的人已经回来了。”伊拉莉亚站在门外恭敬地说。
“让他们进来。”顾明月朝外喊了一声。
她话音刚落,艾默尔便开门走了进来。
“夫人,夏布多里昂侯爵。”他单膝跪地,垂头奉上了一条沾染了泥土的三角形白手绢,“我和我的手下们在森林边缘处找到了疑似克劳蒂亚夫人的随身物品。”
夏布多里昂侯爵如离弦的箭般冲了过去,从艾默尔手中抽过那条手绢反复打量。待他看清手绢一角用同色白线秀出的字母时,只来得及哀呼了一声“天啊!”,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此时已是黄昏,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幕。帕菲林城堡外林峦叠嶂,偶有寒鸦从中惊起,在落日的余晖中回旋于一片晦暝之上,暮色苍茫。
夜幕笼罩下的森林幽暗诡谲,危险重重,连最有经验的猎手都不会冒险在此刻进入其间,更何况是不良于行的柔弱孕妇。夏布多里昂侯爵被脑海中爆发出来的种种可怕联想所刺激,忧心郁结中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顾明月眼前。
顾明月正蹙眉凝思中,不妨被夏布多里昂侯爵的脆弱唬了一跳,连忙唤人把这可怜的男人抬回了房间,并悄悄吩咐伊拉莉亚在喂给他的水里投下足以令他酣然大睡到天明的好料。
少了夏布多里昂侯爵在旁,顾明月行事便不必束手束脚了。他可谓昏得正是及时,幸运地免去了她之后的许多麻烦。
在安顿好夏布多里昂侯爵后,顾明月沉思着对骑士艾默尔下达了指令:“让你手下的战士们做好夜行的准备……但不要全部,留下一半守卫在教堂四周并且保卫夏布多里昂侯爵的安全。你再在教堂中清点出一组年轻力壮的男子,让他们也尽快做好准备……对了,要求所有人带上十字架,我们必须尽快进入森林寻找克劳蒂亚夫人,快去!动作迅速点儿!”
布置完留在城堡中及跟随她出城的人手,顾明月来不及换下身更便于行动的衣服,马不停蹄地拿着手中两件克劳蒂亚的随身物品,敲响了修道院中苦修室的门。
“神父大人,我是来告诉您一个消息的。”顾明月从铁门上的小窗口里扔进去用脏兮兮的手绢所包裹住的项链,镇静地开口:“很抱歉,克劳蒂亚夫人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城堡内的几个侍女。 我想,克劳蒂亚夫人的失踪,或许与先前城堡附近的少女失踪事件有所联系。 ”
苦修室里传出一阵磕磕碰碰的响动后,厚重的铁门被从内打开。因为开门的人用力过猛,门板与门缘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顾明月终于见到了夏布多里昂神父,被他一脸焦急之色地握住了肩膀。
“莉莉丝,这是她的项链,这是我送给她的项链!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克劳蒂亚她还怀着孩子!”
“你冷静些!”顾明月推开他后退一步,沉声喝到。“你的父亲夏布多里昂侯爵已经受不住刺激晕倒了。 你既然愿意出来了,还不赶快收拾准备一下,作为夏布多里昂家的人与我一同去找克劳蒂亚夫人。”
夏布多里昂神父听闻自己的父亲昏厥了过去,面容更添忧色。他红着眼睛哑声问道:“我们去哪里找她?”
顾明月抿了抿唇,语气平板地把手绢是在森林边缘发现的事实告知了他。男人登时眼眶泛红,神情激动地攥住了她的手,求证似地哀声道:“莉莉丝,你一定能找到克劳蒂亚对不对?你一定会找到她的!告诉我她会没事儿的!莉莉丝!求你不要让她出事儿!”
顾明月移开视线,眸光浮动,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夏布多里昂神父为了别的女人而担忧祈求她。
“为了居住在领地上的所有臣民,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尽快找到克劳蒂亚夫人,不遗余力地确保她的无恙。”
她的语气平缓到近乎冷漠。
“来吧,照我说的去准备好东西,艾默尔他们估计已经在城门口等着我们了。动作必须要快一点儿,天已经暗下来了。”
“是、是!天气这么冷,克劳蒂亚一定很不好受。上帝保佑她平安!
“拿上那个,对,还有你手边的东西!再多找几个瓶子装好,合严不要漏出来。毯子?好吧,可以带上。我们该走了!”
夏布多里昂神父按照顾明月的指示,把她点出的所有东西装在了一个结实的麻布包袱里跨在肩上,跟着她健步如飞地朝着城堡大门处走去。
城门处早已等待着一群骑着马的男人,为首的是骑士艾默尔,正在与同样一身出行装束的若望交谈。若望远远望见往这边疾走的顾明月与夏布多里昂神父,策马奔了过去。
“母亲,我和您一同去寻找克劳蒂亚夫人。”若望在马背上弯下身子,视线尽量与她齐平,温声道。他那一对儿葱翠的眸子里盈满了深深的忧虑。
克劳蒂亚夫人的失踪,明显是一个局,一个让顾明月明知危险却不得不被牵制着主动迈入的局。少女的失踪事件或许从头至尾都是为了针对她,她像是一只被操控的木偶,一步一步按照着幕后黑手的剧本走向未知的结局。
顾明月仰起头,黑沉沉的夜幕上无半点星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这浓郁的夜色般笼罩了她。“出发吧。”
她从仆人手中接过马缰,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淡淡地下达了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