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不走,我也不走。”杜尚这么说,很是固执。
“那你劝劝你妈,一块儿来住啊。”余樵说。
“我妈她不愿意……”杜尚也很为难,说,“我爸一年就回一次家。我妈说,如果我们娘俩都搬出去了……那我爸可能更……”
“那他再打你怎么办?”林其乐问。
“没事儿!放心吧樱桃!”杜尚听到林其乐的关心,立刻咧嘴一笑,他伸手当空比划了一下,“我今年练了一年咏春拳,已经不是‘东亚病夫’了!”
当晚,林其乐在医院又见到了杜尚,他被他毫发无伤的妈妈抱进医院里。
杜尚头上包了块纱布,眼窝青紫的。他声音有点虚弱,又格外平静。他喘着气,对坐在他床边的林其乐说:“樱桃,我觉得……我确实没什么武学天赋……”
旁边大夫过来,让林樱桃帮忙扶住杜尚,给他的眼睛做检查。
等检查完了,天亮了,大夫也走了。林其乐听见杜尚喃喃道:“医生真辛苦……我以后想当个医生,樱桃,你看我行吗。”
杜尚说他长大以后要当很好很好的医生,是像群山工地职工医院的大夫那样尽职尽责的医生,而不是电脑游戏上,“请患者不要死在走廊里”的那一类。
元宵节当天,林其乐坐在沙发上看元宵晚会,翘着脚吃汤圆。
蒋峤西则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学习。
他用笔在演算纸上胡乱写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数字,画一些断断续续的圈圈线线。梁虹飞和蒋政就在客厅收拾着行李。仅隔一扇门,蒋峤西不用多用心,就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省城外国语小学的张校长看了蒋峤西的成绩,挺满意的,说六年级回去也能跟上。”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蒋政说。
“我打算怎么办?蒋政,你明知我这半年调不回去带不了他,你就不能找领导把你弄回省城总部?”
“领导有领导的安排。”蒋政说。
“那你就对自己儿子的教育一点都不上心?”
蒋政说:“我这不带着他了吗!你还想让我怎么上心?”
“你让他到群山这个小地方来上学,”梁虹飞哽咽道,“这学校连英语课都没有,你就是这么上心的!”
蒋政说:“行了吧,梁虹飞,你自己也不带他。你知道我挺不好受的。”
蒋峤西听到了女人紧紧压抑,却压抑不住了的哭声。
他习惯了这种事,习惯听到父母大肆地争吵,然后又因为某个瞬间,也许是触动了某种情感,就沉默下来。母亲会哭泣,父亲则抽着烟看电视,或在沉默中偶尔叹息。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夫妻——或许也不是夫妻,是战友。
他们曾一起“参过军”,一起经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战役”。
他们会聊起一些过往的生活细节:蒋梦初的出生,蒋梦初的长大,蒋梦初在还未上学时就显露出超然的天赋,让省城大大小小的老师和教授都为之惊叹。
从蒋梦初四岁那年起,蒋政和梁虹飞这对夫fu就打算为培养这个超人一般的儿子奉献出自己的一生,他们将其视为一种“使命”,是上天赐予的光辉,让他们的整个家庭都不再平庸。
“天才”蒋梦初,四岁开始学习奥数,十三岁遭遇意外,早早夭亡。整整十年,他的父母将所有的个人时间,将整个家庭的全部资源都倾倒在这个孩子身上。孩子走了,便把这所有也一并带走了。
蒋峤西坐在书桌边,继续写作业。台灯后面是一摞从香港寄来的英文奥数教材。书与书中间夹着几张金色红色相间的纸,那是中能电厂小学年前发给蒋峤西的奖状,三好学生,四冠王,群山市状元,等等……门外母亲的哭声,让这一切都毫无价值。
正月十六一早,梁虹飞提着行李,打算乘车回省城去。走之前她告诉蒋峤西,要好好学习,再过半年母亲的工作就调整好了,就可以把蒋峤西接回省城去上学了。
群山工地的几个小孩子背着书包,远远站在路口。他们也许是想来找蒋峤西,但又碍于梁虹飞在,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