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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送会一直到晚上。徐铭喝醉了,路上采了一大把野花,拿外套抱着,送去陈栖乐的住所。陈栖乐还在用盲文备课。徐铭喝酒喝得烂醉,他径直翻窗进了陈栖乐的家,把在窗边桌案上备课的陈栖乐搂进怀里。
    “我在路上看见格桑花开得漂亮,就想摘来送给你。”徐铭下意识蹭了蹭陈栖乐的头顶,“我真舍不得你,想把你捧在手心里,藏到我家里。”
    陈栖乐吭哧吭哧地把醉酒的徐铭搬到床上。徐铭坐在床铺上,裹着陈栖乐的被子,眼睛雪亮地看着他。
    陈栖乐抱着徐铭大衣包裹的格桑花。雪花在格桑花的花瓣上融化。脑袋很轻地靠在徐铭的肩膀上,窗外的雪下得很安静,时隔两年,陈栖乐第一次跟别人敞开心扉说真话。
    他说:“妈妈走后,我就很害怕。我觉得给我身边的人带去不幸的,都是我。我让外婆为难,让姑妈厌烦,让你陷入喜欢同志的困境。徐铭,我很害怕。这让我对你的爱有了愧疚感。”
    徐铭揉了揉陈栖乐的耳朵和脖子,他说:“陈老师很厉害,没有给谁带去不幸。换个人,哪怕遭遇你十分之一的痛苦,已经开始自怨自艾,要么认命摆烂,要么把痛苦发泄到别人身上。但你没有。”
    陈栖乐紧张地抓着徐铭的外套。格桑花的香气充盈着他的鼻尖。
    徐铭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亲他的眉心:“你只是为你爱的人,做出了你认为最合适的决定。所以你离开我,成就我。你到丹巴来,努力寻找自己活着的意义。你拿着微薄的薪资,当寨子里的老师,你把你的才学用到了最正确的地方。陈栖乐,你怎么这么棒的?”
    陈栖乐留恋地待在徐铭的怀里。他现在不太想让徐铭走了。他总是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别人完全不明白,就比如他来丹巴当老师这件事,格桑不理解他,杨灿也不理解他。
    就连杨灿的新闻报导,也把他塑造成为教育事业做奉献的热心青年。看过报导的网友,纷纷认为他清北大学毕业后,即便眼睛失明,也不该来丹巴担任一名支教老师。他的这一举措浪费教育资源,也让培养他的老师、家长寒心。
    只有徐铭知道,他来支教,是他在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他需要一些看起来不太合理的选择,来支撑他有意义地活下去。
    徐铭离开丹巴当天,中大型面包车将第一批特色产品和徐铭一块儿送走。陈栖乐没有去送行。
    他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录音笔。录音笔有两段录音,一段是外婆给他的,一段是徐铭给他的。
    当初陈栖乐走得着急,没有给外婆讲。他怕外婆知道他跟李荀联系,也不敢告诉外婆,自己的近况。有时候他想要得知外婆的身体状况,也只能打电话给李荀,李荀会让rical给他说具体的细节。
    外婆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她说:“你这两年不给外婆打电话,外婆都急坏了。逢年过节,你又给我送礼,来送礼的小伙儿挺酷,穿西服黑皮鞋,跟电影里的特工一样。你堂妹还问他是不是fbi在执行任务。哈哈哈,大家都笑她。我呢,老了,你姑妈不让我去荣城找你。我想你嘞,想得我心都焦焦的。徐铭来找我,让我录一段话带给你。我也不知道说些啥子。乐乐,你要记住,外婆爱你,外婆想你了,有空记得多来看看外婆……”
    陈栖乐抬头,觉得心脏好像要开出一蓬湿润的格桑花,有些许刺疼感,眼睛也变得湿润。
    第二段录音是徐铭录的。
    徐铭说:“我明天就要走了。陈栖乐,我想过,干脆把你整个人直接带回去。我本来就是带着这个打算来的,实不相瞒,我绳子和瞒着别人的借口都准备好了。但你说你不想和我走那会儿,我就很轻易地放弃了我的计划。陈栖乐,我爱你,虽然很俗气,但我还是想和你说,我爱你。我爱你这件事,是不需要以你是否爱我为基础而转变。你可以像两年前离开我时一样,说你跟我分手了,说你不爱我了。我没有关系。我每月会来看你一次,下次见面之前,你要记得想我。”
    盘旋在陈栖乐眼睛里的眼泪,彻底掉下来。他喃喃地说:“瞎说,我没有说过我不爱你。”
    我要分手,是为了更好地成就你。
    我要分手,但是我仍旧很爱你。
    我要分手,可我也没有停止过想你。
    徐铭成了人人称赞的徐老板,陈栖乐成了人人称赞的陈老师。他们都有了各自体面又自豪的身份。
    徐铭不想要这样徒有其表的体面,但陈栖乐想要他体面,他便体面。
    徐铭走后,陈栖乐做事情就总是跑神。散步不小心摔倒,教课不小心忘记带书,做饭忘记了摁电饭煲的煮饭键。杨灿有时候就笑话他,说徐铭带走了他的三魂七魄。
    丹巴到年底还有一场新年活动,杨灿要采访完,才会离开。她在离开前,一直住在陈栖乐家中。
    “去找他吧。”杨灿忽然有一天向陈栖乐提议道。
    他们坐在门口的小餐桌上吃饭。饭桌上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外面在下小雪,天气特别冷。陈栖乐穿着黑色羽绒服,脚上的袜子也是红白色各一只。
    杨灿说:“在徐铭来之前,你生活可以自理,做事情也很投入,至少我从没见过你脚上穿两种颜色的袜子。徐铭走后,你越来越无法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陈栖乐,你人还在丹巴,心已经跟着他回去了。”
    陈栖乐咬了一块排骨,咀嚼,但咽不下去。他否认:“我没有。”
    “你有。”杨灿说,“你就口是心非吧。陈栖乐,你的嘴比男人有反应的生殖器还硬。”
    一月底,农历新年那会儿,天气更冷,整个丹巴都被大雪掩盖。学生放寒假,陈栖乐也终于歇下来。
    他一有空,就想起徐铭来。他想徐铭家院子里的那棵荔枝树,不知道今年有没有结果。徐铭家的荔枝很奇怪,总不结果。
    他想徐铭的妈妈也过世了,徐铭今年是一个人过春节吗?还是跟陈子淮和小航他们一起过?
    徐铭的朋友那么多,当然少他陈栖乐一个也没有关系。
    他想着想着,脑子里就都只装着徐铭了,他的眼泪掉下来,像断线珍珠,噼里啪啦掉在身上,砸他个措手不及。他在难过了。情绪开始失控了。
    情绪失控对陈栖乐来讲,并不是很好的事情。小范围内的难过、高兴、悲伤、惊喜、惊吓等情绪,对他的病情是有好处的,人毕竟不是程序代码,是需要情绪起伏来调剂生活的,不能一直趋于稳定。
    但大幅度的悲伤难过或兴奋,都会让陈栖乐的情绪失控。一些小范围内的情绪失控,陈栖乐可以自行控制。他可以通过调节呼吸、生活方式、服用药物等方式来控制,但如果失控的幅度太大,他会像失控的机器一样,整个瘫痪掉。
    “好想你抱抱我……”陈栖乐的心开始痛了。
    杨灿说得对,他确实是嘴硬。他很需要徐铭这件事,为什么他总是需要延迟一段时间才能接收到。他喜欢徐铭的代码,输入和输出总是非即时性的,是有延迟的。
    两天后,陈栖乐坐上从丹巴回荣城的长途巴士。上车那一刻起,陈栖乐已经开始期待徐铭即将带给他的第一个拥抱。
    第67章 我会想念你的
    陈栖乐的眼睛在徐铭来看他之前,就已经有所好转。丹巴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他早有要回荣城的想法。荣城距离省会城市c市很近,医疗条件也更好。
    李荀起初给他打过三个电话,催促陈栖乐回到荣城,陈栖乐担心徐铭会介意他两年前的突然离开,因此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回去。
    从客运中心出来,陈栖乐杵着盲杖,打车前往永安镇。
    永安镇的茶楼倒闭,换成了一家小众咖啡馆。陈栖乐在咖啡馆前下车,遇到陈子淮。陈子淮拉住他,再三确认。
    “真是你!”陈子淮很激动,他往咖啡馆里看了两眼,想要让陈栖乐等等,“陈栖乐你行啊你,一走就是两年。你知不知道徐铭这两年过得有多难,诶,不说这个了。你这两年去哪儿了?”
    “丹巴。”
    “你找徐铭?”
    “嗯。”
    “没去徐铭家?”
    “要去。”
    陈栖乐爽朗地笑了:“你还跟以前一样,只有在徐铭面前才肯多说几个字。对我们这些朋友,就好像自动进化出一条最快的回答路径一样。能一个字说完的事情,绝对不浪费两个字。”
    陈栖乐没有讲话,似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陈子淮看陈栖乐杵着盲杖,又松了口气。徐铭在咖啡店里相亲,还恰巧背对着陈栖乐,坐在靠窗的位置。要是让陈栖乐撞见,怕是两个人又得散伙。
    要说徐铭相亲这事儿,还真怪不得徐铭。徐铭的年纪摆在那儿,他今年三十三,身边到这个年纪的男人,大都已结婚生子。徐勇不甘心自己的儿子是个同志,三五不时地往徐铭身边塞人。
    徐铭是个绅士的人,虽不喜相亲,却每次都会抽时间过去,把自己的情况讲清楚,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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