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连着好几天我都做过同样的噩梦:在一间黑暗的密室里,四处都是镜子,我则站在中央寻找出口,就在我靠近镜子的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人不是我而是白夕白!我看不见我自己,也走不出那间密室,接着我开始叫,在无助的恐惧中惊醒,满头大汗。
这时候,陆绍礼会伸手揽住我,睡眼朦胧地小声安抚:“嘘嘘,你做噩梦了,别怕,别怕。”
我在他怀里平复呼吸,又觉得隔壁屏风里的人似乎也被我吵醒了,不安地翻了个身,同样咕哝回应:“嗯……别怕,别怕。”
密室事件以后的那个礼拜,我都假装什么事没有发生,而陆绍礼也什么都没说,和往常一样同我上班、下班、买菜、烧饭……偶尔他会出去应酬,我则到处游逛,直到逛累了才回家,沈康则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日常,有时会和我碰面,彼此都不提那事,照例打个招呼,他回他屋,我回我房。
三个人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继续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平静又有些乏味。
白夕白最近也不出现了,据电话里说是在忙考试,也不知是不是跟沈康闹了别扭,我从沈康那里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但我会常常陷入一种神情恍惚的状态里,盯着跟我一起办公的陆绍礼——西服革履、气质精修的男人,逐渐意气风发,自然焕发魅力,即使是日常事物再琐碎麻烦,他也能保持得体的容止,同客户侃侃而谈,有时还能圆滑机警地应付场面的事,颇显奸商本色。
“最近工厂延期交货,客户又总来投诉,各位有什么建议?”
每周例会,陆绍礼在主席位,我坐次席负责会议记录。
“现在工厂那边总是敷衍我们,产品也掺了不少水货,但工艺不复杂,我们完全可以找内地工厂做出来。”
“那不如我们自己拿过来做怎么样?”陆绍礼提出大胆想法,众人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保持沉默。
他继续说:“德鑫工厂你们知道吧,他们做这个业务做了很多年了,业内口碑向来不错,但股东最近闹分家,接手管理的人也不懂,就直接丢给亲戚打理,谁想那些人胡乱弄,亏了不少项目不说,现在厂里也是人心不合、鸡飞狗跳,欠了一屁股债,急欲寻有意收购的东家,我瞅准了那帮人猴急的心态,跟他们杀了个来回价,他们还在考虑,但我想八九不离十,我们拿过来自己做,好过外包这块的业务,但检验流程不变,质检还是由我们的人来把关。”
底下几人左右相觑,一时不敢提出异议。
只有公司李工按捺不住,搞技术的向来有话直说:“陆总,你的想法是不错,但是你考虑过没,既是这么一个经营不妥的厂子,咱们接过来也不好搞啊,我们的技工虽能把控质检,但对接方面很容易出现矛盾的,到时候小心内斗扩大……要我看,你还得找个懂技术的还会管理的人出面协调!”
他说的大概也正中了陆绍礼的心思。
他略一沉吟,忽然转头看向我:“白夕洱,你来接管,让李工做技术顾问,你看怎么样?”
我吃惊,完全没准备,想推辞又不好当众驳面,但不推辞又实在重任难担,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回应,眼神呆滞,吞吞吐吐说:“……陆总,你太高看我了,我哪懂这摊业务。”
“万事从头学嘛,谁也不是开始就会,再说有李工帮忙,我放心。”
他讲完这话在桌下拍拍我手以示要我应承,我便只能模棱两可地笑笑,李工那边也不好拒绝了,红着脸讪讪应着,估计心里早抽自己好几巴掌了。
回了家,我才找陆绍礼理论,罗列一堆我不行的原因,他抽着烟听完后,赏我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夕洱,你我夫妻这么久,你的潜力我是绝不会看走眼的。我并不想让你做男人背后的女人,你是和男人肩并肩的女人,不能在办公室做后勤,你得参与经营……毕竟这个公司有你一部分投入,现在,正是你来运作拿天下的时候,如果这次尝试成功了,那么以后供应链这块就是你一手掌管了,往后公司做大,你也能立得住脚,像李工那种人也就不能反对了。”
老板嘛,都擅于画饼,回家还不忘对我进行思想教育,我呢,既感动又有压力,连夜做起功课来,回头一琢磨,我究竟是不想让自己失望,还是不想让陆绍礼失望呢?恐怕这夫妻店张罗起来,还确需要彼此都学一手御人之术。
交接工厂倒没出什么岔子,只是管理层实在太官僚,一查档案,全是亲属裙带,怪不得大工厂还养不起这些人,实在是因为拖了个这么大的尾巴,不砍不行,于是我只好撤掉闲职,把这些人都安排到产品线上去,但这样一来,公司质检同工厂产品线的矛盾就很快升级。
正如李工所预料,一、二两个大车间率先开始集体闹辞职,我再调查,就是那几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在闹,耍泼耍惯了,以为我一个女人做不了主张。结果当天下午,我就迅速在网上发出招聘,要李工负责招人,再把这些闹事的全都叫到办公室来。
“你们不是想辞职吗?行啊,公司完全同意,这里就有解聘合同书,上面是给你们的补偿,都是按照劳动合同法规定的比例进行赔偿,有据可依,你们签了字的就去财务那领薪水和赔偿金,立即走人。”
那几个人拿着合同看,横竖挑不出我们的毛病,只得不情不愿地签了字。
第二天,我把一二车间的工人全都叫到礼堂宣布绩效制:谁在一个月内完成计件数量高谁就能拿到丰厚的月奖金,年底还有年终奖,车间团队表现好还可以拿到团队奖,每人有份,车间主任加双薪。但任何人无故旷工、早退、扰乱他人工作,公司都将立刻辞退,不论职称。
是走还是留,看你选择。
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老百姓还是要养家糊口,于是全都老老实实回去干活,那边李工也迅速招来几个合格的经理,由我一个个看一遍,这才迅速弥补了这些空位。
经历这场危机,我如蜕了层皮,回到家,瘫在床上如卸重担。
陆绍礼则在厨房为我做了一桌子菜,最后斟一杯红酒敬我:“亲爱的,近来你受苦了!”
我笑着饮去半杯,叹道:“这上来就是大手笔,怕是咱们开局不利,资金不好周转。”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谈妥的那个项目已付定金,咱们只要按约交货,这笔钱就回来了,所以后期才是关键,还得烦你多盯着。”
“哎,天地间,唯有与人斗其乐无穷!”
我喝完全杯,大门响了,沈康回来了,一如既往穿衬衫西裤,背着个黑色的电脑包。
陆绍礼忙招呼他洗手吃饭,沈康笑着摆手:“哦姐夫,我在外面吃过了。”
“那就过来喝两杯,陪陪你姐和姐夫。”
不好推辞,他也只好坐到桌上来,陆绍礼给他满了一杯酒。
“你姐最近啊忙得不行,我得犒劳犒劳她!”陆绍礼说这话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到我跟前,我眨眨眼没看明白。
陆绍礼笑了:“给你买了辆车,这样以后跑工厂你也不必总坐公交,不是什么名贵的豪车,从朋友那买的丰田低配版,以后有钱了再给你换新的。”
我吃惊地抬头看他,差点跳脚——他自己还开二手车,我们还租房住呢,急吼吼地买什么新车?!
他看出我心思,笑意盈盈:“别嫌我乱花钱,这跑业务的节骨眼上,买车比买房重要,你比我重要,这只是个开始,我们以后还能有钱,来,为咱们的将来干杯。”
我碍于沈康在旁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开玩笑:“哎呀我家陆总对我也太好了吧,我这不得忠心耿耿为你效劳!”
说这话时,我的视线正好与沈康相撞,他则嘴角上扬,略有讥讽,眼神内容过于丰富,好像在说——你看,男人在对不起你的时候就会对你格外殷勤。
我狠狠回瞪他,但这一眼实在不够严厉,或许我喝了酒,眼饧耳热,竟觉沈康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
“怎么最近没见白夕白?你俩不会是吵架了吧?”陆绍礼端着酒杯抿酒,黑色的眼睛在酒红荧光里转动,不经意里的询问里还是让我瞧出点试探的意味来。
沈康不傻,呵呵一笑:“没呢,她最近才考完试。”
“周末叫她来玩啊!”陆绍礼说这话说得有点快,立即抬起眼睛看我,笑:“咱俩也都忙糊涂了,也没问问小妹怎么样。”
我也笑:“哎也是,我最近确实忙,都没发信息问问她!既然她才考完试,肯定有空了,不如我给她现在打个电话吧。”
说完,我转身要去拿电话,起来得太猛,有点发晕,差点没站住,沈康在旁扶了我一下:“姐,你喝多了?”
“哪有!”
“我给她打,你别忙了。”
他的手搭在我穿无袖衫的肩头上,像是无意的碰触,手温却在我胳膊上蔓延,我不由地打了个颤。
他看看我,收回手,从兜里掏出电话打,一桌子的气氛又变了,好像所有人都静下来等电话那头的女声出现。
响了几声,白夕白接了:“喂,康康!”
“嗯,宝贝,你在哪?”
“我在宿舍啊,怎么了?”
“你姐和姐夫叫你来家里玩呢……”
我心头一跳,同时对上陆绍礼的视线。
晚上这个时间,白夕白若从学校来我们家玩,那就意味着她又会住下,那么……
我又想到那个周末的晨爱,浑身莫名燥热。
白夕白在那头顿了顿,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就像她以往每个不怀好意的笑——“好哇,我现在就过来。”
“拿上东西打个车过来吧。”
“嗯,没问题。”
沈康挂断电话,端起桌上的酒杯同我们示意,杯底酒,一饮尽,陆绍礼勾着唇角笑起来,我也熏意荡漾,不知怎么,我总觉得我们三个有种心领神会的共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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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我们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