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婀娜坐在赵野腿上,语笑嫣然,“小野哥哥,休掉你媳妇。”
“休想。”赵野握定她腰肢不让再挪近,懒懒问道:“你起不起来?”
田婀娜勾紧他,偏头一字字甜腻道:“就不起来,你待怎地?”
赵野笑笑不说话,扣在她腰间的十指骤然如拨弦,落力搔挠。
“哈哈哈哈哈……要死了你……”田婀娜不住扭动,环扣赵野脖子的手终于腾出一只,拍开赵野在她腰上捣蛋的爪子。
怀里温香软玉花枝乱颤,抹胸半掩的酥胸在眼前闪来闪去,形景香艳,赵野不为所动,下手更急。
田婀娜无法,带着笑出来的眼泪由赵野腿上一跃而起,躲下地喘气。
赵野一面端起盖碗,一面道:“不是大哥主张,我根本无意成家。娶妻这档事,一之谓甚,岂可再乎?”1
他修长的手指掀起杯盖,垂眸观茶色、嗅茶香,再撩开飘浮汤面的茶叶。手势轻巧,姿态文雅,与方才挠人痒的孟浪行径相比,判若两人。
田婀娜一手扶桌,一手抚胸缓气,道:“小野哥哥,既然你喜欢打光棍,休了她正好。”
赵野轻品口茶,方才慢条斯理道:“娶都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田婀娜好似猫儿目睹老鼠由眼皮子底下窜过,长眸圆睁,“不对,搁从前,你巴不得孤家寡人一身轻。小野哥哥,你媳妇长得如何?”
“长得可齐整了。”赵野郑重答道。
田婀娜长眸炯炯,方才谈论京城百媚,那磨刀霍霍的劲头回来了五成。
赵野煞有其事继续说:“我媳妇,眼耳口鼻眉一件没落下,都长全了。”
田婀娜嗔道:“人家说正经的,你别打哈哈。”她双手环胸,深深盯向赵野,“北里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你尚且未必多看她们一眼,色艺双全的姑娘向你送秋波也一样。你媳妇能教你放着光棍不打,守住她过活,才貌必然出色。”
赵野并不接话,低头吃茶,田婀娜伸指搭在腮边,兴致勃勃猜度:“乡下女人大字不识,怎能跟你谈得来?那便只有以貌取胜了。”她走近赵野扯他衣袖,“诶,小野哥哥,她究竟什么模样,生得多美,比我美吗?”
赵野教她扯得无法好好吃茶,索性放下盖碗,正色道:“她的好处,在老实。”强调似地,放沉声音重覆:“很老实。”
“老实……”田婀娜拖长声调,翻了个白眼,昂扬斗志一扫而空。
赵野所提的好处,换成美貌、妩媚、伶俐……等等讨喜抢风头的本质,田婀娜定然要争个高下,可‘老实’这品性在她等同‘土气好欺负’之类的意思,全不值得稀罕,甭提与人争长短。
英雄无用武之地,田婀娜叹息一声,重新落座,忍不住睨赵野一眼,“男人都好这一口,喜欢好摆布的女人,你居然未能免俗。”
赵野不置可否,只说:“你若有意将来赎身嫁人,好好挑,找个你真心喜欢的男人。”
“我真心喜欢你呀,小野哥哥。”田婀娜趴在桌上,歪着小脑袋斜倚肘弯,头牌的仪态风情不讲究了,只是像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迎视赵野。“我喜欢你,只比喜欢我自己少那么一些些。”
她又说:“小野哥哥,我嫁人不图情不图钱,只因这世道,女子独居,门前是非多,从良的花娘更是如此,有个丈夫在,哪怕挂名呢,多少省些心。在我遇上的男人里,嫁你最好不过了:你年纪长我不多,人才出众,我俩郎才女貌,出门有面子,在家有话聊:我不能生养,恰好你不要孩子。我要的,你都能给我,最难得的是,你待我好,不会算计我。换作其他男人,品貌只赶得上你一半的,便绝不能够娶花娘作正头娘子,至多纳妾。嘿,我的身家够下半辈子不愁吃穿,自立门户做主母多惬意,猪油蒙了心才委屈自己,矮人一截做妾。”
田婀娜一番剖析,报账似地不带任何感情,转眼又叹息:“我打量近水楼台先得月,岂料人算不如天算,煮熟的鸭子飞进乡下小媳妇嘴里了。”
“谁飞进谁嘴里?”赵野像听了荒唐笑话,不以为然笑道:“从来只见吊桶落在井里,何曾有井落在吊桶里?”
“哟,那可不好说。”田婀娜作随意状,说:“你在北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到了外头未必百战百胜。要知道,善战者死于兵,北里的姑娘拴不住你,兴许你那乡下小媳妇能盲拳打死老师傅。”
赵野神色一动,似乎醒悟什么,面色渐渐凝肃,垂眸深思。
田婀娜蹙起眉头,莫非赵野真对他的妻子动了心?自己使激将法,可别弄巧成拙,将赵野一语惊醒梦中人,成全那乡下小媳妇。
“小野哥哥?”她忡忡低唤。
转瞬赵野微笑,神情慵懒,双眸却精明闪烁,带着捉弄意思。
“你甭激将,不管用。”
田婀娜顿悟自己上了赵野的当,把嘴一呶表示不甘心,突然好奇,假使赵野栽在乡下小媳妇手里,会是什么情状。这么一想,她竟有些盼望乡下小媳妇收服赵野。
两人闲扯一阵子,田婀娜打了个呵欠。
赵野道:“你歇歇去,我自便。”
“正有此意。”田婀娜起身道:“我去补眠,你在这儿随意,困了自己找地儿歪着,有事喊丫鬟服侍。”她走了一步,忽然记起一事,“妈妈才睡下不久,你晚些再去看她。”
她口里的妈妈,便是薛姑姑。
“阁里有事?”除非出了急务,薛妈妈向例在黎明时就寝。
田婀娜往东厢方向抬抬下巴,“夜里小小兴起,翻检珠宝匣,发现少了几件首饰。问起屋里下人,下人互咬大吵,惊动妈妈。”
“水落石出了?”
“妈妈出马,你说呢?”田婀娜反问,顺带解释:“娘姨偷的,替她相好还赌债。这一闹闹了半个时辰,好容易妈妈回房安置,以前从良出去的姐姐又找她,哭诉丈夫用她的钱发家了,便变心了。哼,连个男人都拿捏不住,统统废物点心。”
田婀娜歇息后,赵野在她房里看书画用饭,午后下楼逛,逛进了厨房。
彼时厨房忙过午饭,轮值的厨子和杂役仆妇闲了下来,没回下房休息的人大多聚在此处闲磕牙。
几个与赵野一块儿长大的男下人拉着他叙旧,偶然提起北里新闻,不外乎姑娘或小倌从良、梳弄、姘戏子、敲竹杠,以及被敲竹杠……
黄昏时分,赵野走进天香阁楼舍后方一座院落。庭院一角,一株梅树虬枝铁干,绿叶成荫,他经过时,驻足看了几眼才进房。
这院落一排三间房,明间门一开,兰麝香气便飘进鼻里,脚下地砖凿花,眼前锦帐绣帘,紫檀家具螺钿斑斓,古玩琳琅满目。尽管满屋金彩珠光,因物事布置有致,但显雍容。
赵野挑帘进了寝间,屋内一般地满屋紫檀家具芙蓉帐,瓶花玩器却一件皆无,仅仅靠窗处花几搁了一盆紫藤盆景。
紫藤盆景花期未至,但养得极好,树姿蟠扎盘旋,满头青翠。
寝间隔扇门对过尽处,一个女子坐在靠壁的妆台前对镜梳妆,背脊挺得异常笔直,腰圆大镜将她的脸庞映入门口的赵野眼帘。
女子三十来岁,相貌端丽,眉宇间一股书卷清气,神情却萧索疲倦。
她慢挑斯理由首饰匣挑了一支白玉簪插上,对镜一瞥,见赵野立在身后,刹那笑逐颜开,添了许多生气。
“姑姑。”赵野俯身轻轻抱了抱女子。
女子不疾不缓抬手拍拍他的头,轻声细语:“好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赵野应答,着实端详薛姑姑几下,道:“姑姑,你清减了。”
“是吗?”薛姑姑不以为意笑道:“近来事多,忙瘦了。”
她转身拉着赵野,上炕对坐嘘寒问暖,赵野由怀里掏出一方包好的巾子。
“我媳妇说白住您的房子过意不去,这几日赶着绣了几条帕子送您。”
“这孩子有心了,”薛姑姑问道:“她在京城住得惯吗?”
“住得惯,”赵野忍不住微笑,“就是每天买菜肉疼。在乡下遍地野菜,她还弄了菜圃,吃都吃不完;在京城,瓜果菜蔬样样得花钱。”
薛姑姑闻言,道:“那孩子既然肯种菜,要不这么着,你们把后院空地辟作菜圃。那地方大,只作晾衣服用,原就可惜。”
“好,我家去跟她说,她肯定开心。”赵野笑道:“这人爱开源节流,正盘算进绣庄做绣娘,接大件绣活挣更多银钱,知道绣庄管午饭茶点,更心动了。”
“自食其力是好的,不过成日做绣活,久视伤血,久坐伤肉……”薛姑姑忽然打住话声,凝睇手下摊开的绣帕。
一迭绣帕之中最上的一条,缎面光滑细致,葡萄紫秾艳贵气,帕角绣一簇带叶紫藤,绿叶紫花深深浅浅,叶子夹杂樱草、雪色,颜色富于变化,让整个绣样鲜亮灵动。
赵野解释:“她说,适合庭院栽种的花树多了去,您独独挑上紫藤,必然极喜欢它,便选它做花样。”
薛姑姑受了那藤花花样触动,半晌颌首,缓缓道:“我家——老家,不是天香阁——后花园有处叫‘宜阳春’的地方,在那儿,曾祖父亲手种下几十株藤萝,搭上廊道架子,让藤蔓缘架而上。每年春晚花开,紫藤累累,鸟语花香。远处看时,花廊花帘披垂,一重紫接一重紫,烟笼霞光。人人都说薛家藤花廊像仙境,美不胜收,我打小看惯了,只道是寻常。”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那年春天,有一天……”
薛姑姑的语声消失在静默之中,浅浅绽开一抹笑靥,神气恍惚而温柔。
可不多久,她回过神来,放眼室内景物,骤然意识自己现如今身在何处,脸上梦一般的光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落寞凄凉。
不过她善于自持,那点失意随即泯没,恢复了常色,若无其事转换话锋。
“黄昏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另外准备点心,你家去时带走。”
“厨房有什么就上什么,别费事。——对了,点心给我甜的。”
薛姑姑奇道:“你素来不吃甜食,改口味了?”
赵野见问,答案其实很简单,临出口却莫名其妙在舌尖煞了一下,才说:“我媳妇喜欢。”
“好,好,懂得疼媳妇就好。”薛姑姑点头笑道,又叮嘱:“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多想着媳妇,再不可要干什么便干什么,净由着自个儿性子来。”
赵野满口应承,薛姑姑盯着他青春焕发的面孔,不禁感触:“光阴如箭,这会儿你都成家了。”
她笑叹:“当年教你说话,你对旁的姑娘喊‘姨’,唯独对我一径喊‘姑姑’,我可发愁了,想你这孩子脑筋为什么老转不过来呢,将来怎么办?虽说你靠脸混饭吃绰绰有余,可脑袋不灵光,让人骗了也不行啊。”
赵野昂起脸问:“后来姑姑晓得我才智过人,不愁了吧?”
薛姑姑佯嗔瞪他一眼,“照愁不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性子又落拓,越发烦恼了。现如今讨了媳妇,我可以稍微放心了。依你提过的她的事,还有她刺绣的心思,那孩子想来为人细腻体贴,有她在你身边照看,坏不了。孩子,媳妇既是好媳妇,要珍惜,善待人家。”
“我没道理待她不好。”赵野说:“她很可爱。”
薛姑姑一脸欣慰,偶然动念,因问道:“将来韩一回来,她跟谁过?”
“自然跟大哥回翠水村,”赵野不假思索答言:“她喜欢的是大哥,不是我。”
薛姑姑眉尖微攒,“那你……”
“我偶尔回乡下找他们,便够了。”赵野笑道:“您别担心,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行的事。”
薛姑姑思量来日方长,这事急不来,便让丫鬟传饭,赵野一旁陪着。两人吃了没几口,丫鬟通报教坊司来官员谈公务,薛姑姑只得丢下赵野,往天香阁楼舍去。好容易完事,回到居处,位子尚未坐暖,其它娼家老鸨拜访,商量京城百媚事宜。
赵野眼见薛姑姑分身乏术,便起身告辞,拎着厨房送来的点心家去。
尚未走出天香阁,街上一些旧日玩伴晓得他来了,但凡这日不在各自妓院当差的,一齐找他吃酒。赵野惦记说过回家吃饭而推辞,大伙儿不依,极力邀约,他却不过情面,便去了。
席间传杯换盏,言笑晏晏,众人拉着赵野敬酒,赵野好容易离席脱身,月娘已高挂天际。
他归还骡子给店家,回到家所在的四喜胡同,沿路空无一人,除了月光,并无其它光亮,两旁宅院静悄悄的,胡同里的人家八成歇下或将歇下了。
快到家前,赵野绕进小巷,步向宅子后头。
薛姑姑的宅子前后设门,他或原婉然独自外出时,一人用一门,如此一来,谁外出便自个儿在门外上锁、归家开锁,不必劳动另一人关门等门。
赵野让原婉然专用大门。他顾虑自己若由大门外出,万一碰巧在他回家前,原婉然也要出门,这时大门外头已上锁,只余小门可走,但小门地处冷落后巷,妇人独行危险。
这夜月色昏淡,他还有些酒意,不大能对准锁孔开锁。钥匙碰在锁头上,锵锵的声响并不大,宅内墨宝依然察觉,叫了起来,那吠声由远而近,一路响近小门,末了顿在门后汪汪几声。
“墨宝,别叫。”赵野嘱咐,原婉然睡得早,又无须等门,这时或许已安置了,墨宝吠叫怕要吵醒她。
门后有人轻轻应和,“墨宝,别吵到街坊邻居。”声音温柔可亲,正是出自原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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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之谓甚,岂可再乎”,翻作白话是:“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怎么可以再来第二次?”。因为比较文言,这里解释一下。
2估计下一章是休更前的最后一章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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