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时卧在床上,她都能感到自己忽地飘浮了起来:脱离了瘦弱躯体,轻盈地晃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那感觉让她解脱,却也让她慌恐。
求生的意识作祟,大多时候她也会挣扎,病床上的躯体大汗淋漓地醒来,她仿佛蓦地感受到躯体的引力,蓦地被拽了回去。
疼痛如同跗骨之蛆,在意识回体的瞬间骤然苏醒;她扶着床弦,大口大口的;依稀间听到房外两个值夜的丫头正提着灯笼八卦:
“女郎真是可怜,这般年纪偏偏生了这样子的怪病。”
“听说崔家郎君前些日子来把婚给退了,也是怕女郎……”
“呸,胡说些什么呢——”
“不是胡说,大夫和术士们都这般说,女郎怕是活不过冬天。”
“那你也不能口没遮拦,当心给女郎听到!”
……
她已经听到了。
床头留夜的烛火忽明忽暗的闪动着,有飞蛾不住地扑向哪微弱的火光,而后灼伤坠落。
生命是何其的脆弱。
她想,或许某天她就如这飞蛾一般无声无息的去了。
念头一动,她只觉眼前一直眩晕。
再次睁眼时,她看到了一辆由不知名的怪物牵引着的,燃着幽冥之火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自己床边。
“女郎——,女郎——”
车厢前面的骷髅头张口唤她,尖利沙哑的嗓音,仿佛来自冰凉地狱。
她有些恐惧,又有些好奇,为什么来的不是黑白无常。
“你是来接我的么?”
“女郎,我奉冥王之命前来接你的。”
“去哪?”
“地府。”
罢了,阳寿已尽。
她起身上车,留下床头安静的躯壳。
马车驶出房间时,她掀帘望了一眼门外浑然不觉的两个小丫头。
如果不是因为疾病,她大概应该和她们一般青春、活泼。
可惜了,她这辈子还没嫁过人,生命就这般结束了。
帘外的景色飞速的变换,在沉寂的夜色之中看不分明。
有水东西流,一桥饰以金碧,过桥北,入一城,有些像夜幕下的长安,却更为静谧,更为荒凉。
这是地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怖。
她安静的张望,只见马车驶过一官衙般的府宅后在偏门处停下来。
帘子被缓缓掀开,有侍女垂头上前,伸手扶她。
她犹疑地伸手,只觉握上了一块千年的寒冰,寒凉刺骨。
“这是哪里?”
“冥司。”
侧门随着侍女的回答应声而开,高悬的灯笼与大红缎带张挂在房檐下边,灯火璀璨。
地府也有喜事?
她疑惑跟着入内,进到某间婚房模样的房间时,身边侍女这才开口道:“吉时就快到了,烦请女郎快些梳妆。”
“吉时?谁的吉时?”
背脊阵阵发凉,她站在冥府门口,只觉有什么东西奔涌而来,像是后知后觉的恐惧和不安。
侍女转头看她,脖子发出僵硬的扭动声,目光呆滞,面色苍白:“女郎你同冥王的。”
“什么?!”
“女郎的八字同冥王最合。”
侍女生硬地解释了一句,她惊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之际,房门忽地被关上了。
“你要做什么?!你放我出去!”
关上的门再打不开,无论她怎么喊叫拍打。
她挫败地在屋内转悠,消化着眼前难以接受的事实。目光不经意瞥到镜子中的人时,忽的呆了。
镜中那明眸皓齿的姑娘是她?
她难以置信地跑到镜子前,摸着自己的肌肤。
她不是没见过自己的模样,但从来都是蜡黄的,干瘪的,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水嫩青葱,由内而外泛着饱满红润的光泽。
是因为死亡让她摆脱了病痛吗?
她愣愣的望着镜中之人,许久后终于拿起一旁的喜服。
细密的针脚,艳丽的颜色。承载着她这辈子遗憾。
罢了,穿一下又如何,反正都是已死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