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失火是在昨夜,而李秘受袭也同样是在昨夜,李秘随后与青雀儿等人山搜贼,可都是冒着大雨,这样的情况下,义庄失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者,义庄乃是县衙停尸房所在之处,为了更好的保存尸体,义庄夜里都不点灯火,又怎么可能失火!
这里头的疑点实在太明显,便是简定雍都有些说不过去,他朝李秘看了一眼,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是何人,怎地如此不知规矩!”
吕崇宁听得妻子尸首受损,又有县太爷出来调和,此时也是心灰意冷,李秘也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李秘一直想要进入县衙,如今县令老太爷在眼前,而且看起来此人并非昏庸之辈,起码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精明强干的,李秘又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回禀太爷,是鄙人无礼了,某姓李名秘,乃吕家客卿,在家乡之时也做刑侦的勾当,算是有些小心得,吕家主母之死疑点颇多,如今又有毁尸灭迹之嫌,又岂能草率结案!”
李秘说得不卑不亢,简定雍却问道:“你现在可还是公捕?”
李秘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趁机朝简定雍毛遂自荐道:“虽然鄙人背井离乡,但对侦缉之事从未忘怀,也不瞒明府,鄙人也希望能够为官府效力,为百姓维护公义!”
李秘虽然说得真诚,但简定雍却不为所动:“既然你已经不是公差,即便张氏死因蹊跷,也该官府来调查,你一个平头百姓,胡乱插手,妨碍公务,是想着蹲班房不成!”
李秘是要激怒这简定雍,如果自己是应声虫,只懂溜须拍马,这种事情他做不来也罢了,县衙何时缺少这样的人,似吴庸可不是一个么。
既然认定了简定雍并非昏庸狗官,也是个干实事的,那便要展现出不一样的精气神来!
李秘抬头看时,见得简定雍有意无意扫视着自己的皮鞋,知道这县太爷对自己已经有些感兴趣了,当即往前一步,朝简定雍问道。
“有明尊这句话,鄙人也放心了,却是不知明尊接下来如何措置此事?毕竟苦主在此处,横竖也要有个结果不是?鄙人不才,受聘吕家,经手此事,眼下东家六神无主,鄙人也不得不得罪明尊,问个清楚明白。”
简定雍摸了摸嘴角的短须,耐人寻味地打量了李秘一番,而后才说道:“这案子已经无从可查,即便不结案,也只能暂时搁置,搜集新的线索,这些都有捕快公差去做,只是你们能等,只怕张氏却等不了,如何措置,还得看你们的表态。”
听到这里,吕崇宁又是一脸的悲伤,张氏死在水,尸体本来浸泡了大半天,如今又遭火毁,若再不入殓掩埋,只怕更是难看。
李秘见得吕崇宁有些意动,赶忙抢过话头,朝简定雍回答道:“照着章程,张氏已经有仵作进行检验,没必要再停尸义庄,不如让吕家领了回去,在鄙人看来,这与查案并无冲突,还望太爷成全则个!”
李秘如此一说,吕崇宁也赶忙过来求道:“明府,还请看顾学生,让学生领了尸首回去吧...”
简定雍沉思片刻,朝吕崇宁道:“领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案子越拖会越糊涂,时效一过,调查起来更是千难万难,你是我县生员,可不好三天两头过来闹腾,若不想结案,老实等着公差的调查结果,你可愿意?”
李秘听得此言,不由有些恍然,这简定雍也知道案子有蹊跷,只是无从着手,生怕吕崇宁来闹罢了。
吕崇宁见得简定雍让步,果然有些松动,朝简定雍道:“一切但由明府做主!”
李秘心里也是无奈,此时只能试探地问道:“明府,这义庄极有可能是有人纵火,鄙人不才,可否查验一下陈实的尸体以及火场的痕迹?”
简定雍不由呵呵一笑,朝李秘道:“张氏只是个寻常民妇,又有谁会处心积虑要谋杀她?又有谁够胆烧了县衙的义庄来掩盖罪行?事有天定,谁能料个周全,终归是有意外的,这案子确实无从可查,你要是不死心,便去看看又何妨。”
李秘闻言,不由大喜,抬头看时,简定雍的笑容却有些戏谑,李秘心里又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谢明府成全...”虽说如此,李秘还是道谢了一句,简定雍也摆了摆手,朝二人道。
“一道过去看看吧,顺便把张氏领回去。”
如此说着,简定雍便往签押房外头走,吕崇宁赶忙道谢,带着李秘跟了去。
县太爷亲自出马,刑房司吏吴庸等一干人,自是亦步亦趋地跟了去。
县官通常是不会到义庄这种地方来的,因为会沾染晦气,这种事情,一般交由仵作来干,连捕快都不太乐意。
只是简定雍今次却亲自来到义庄,众人也都有些戚戚,连吕崇宁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秘对大明官场的规矩并不是太了解,为了成为公差,继续干老本行,他确实调查过不少背景,也尽力在熟悉和适应这个环境,但时间到底是短了些,他也不可能这么快了解那么全面。
所以他对简定雍的举动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毕竟案件最终是要县官来核定的,如果不亲自过手,又怎能棺盖定论?
然而来到义庄之后,他终于知道简定雍为何一脸的戏谑了。
因为简定雍只是在义庄外头的铺子里坐着喝茶,让他与刑房司吏以及捕快们进入义庄,那老仵作正在里头收拾残局,见得李秘这个“老熟人”,也并不太意外。
“怎地又是你...”老仵作皱着眉头道,似乎他每次愚见李秘,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李秘嘿嘿一笑道:“老哥哥辛苦了...”
吴庸在一旁也是不耐烦,朝那老仵作道:“老耿头,带他们去查验陈实的尸体,顺便让吕茂才把他夫人的遗体领回去吧。”
老仵作闻言,不由迟疑,朝李秘道:“你真的要查验陈实的尸体?”
李秘还没回答,吴庸已经瞪起眼来:“让你带路带路,啰啰嗦嗦的作甚!”
老仵作也不再多言,倒是李秘感到有些不太安心,跟着老仵作进入临时停尸房之后,他终于简定雍那戏谑的笑容是何意了。
临时停尸房的地板铺着防潮的草席,尸体用白布盖着,但地面黄绿色的尸水横流,这才刚刚开门,便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这种尸臭几乎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吕崇宁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若非李秘接受过训练,早夺路而逃了!
吕崇宁只是扫了一眼,便蹲在门口处狂呕,可那吴庸却微微皱眉,泰然自若,看来这司吏即便没有真本事,但也确实出过不少力,若非见惯凶案,还真没法子呆在这停尸房里头。
吴庸本等着看李秘笑话,结果发现李秘只是取出一方白帕,捂住口鼻,神色再无慌乱,十足真金的老手一个,不由有些失望起来。
吕崇宁在外头天人交战,一方面极度渴望领会妻子的尸首,一方面实在吐得站不起来,为自己的懦弱而气得流泪不止,李秘也有些于心不忍,便朝老仵作道:“老哥哥,先让吕茂才领会夫人,再论其他吧...”
老仵作不由苦笑道:“我倒也想,只是这里头有一个难处...”
李秘心想,难不成这吴庸还敢刁难?亦或者说这老仵作还想要些钱财贿赂?
李秘不由有些气恼,朝老仵作道:“老头儿,眼下可不是伸手的好时候,死者为大,还是积些阴德吧!”
老仵作闻言,嘴都气歪了,朝李秘道:“你把我老耿看成甚么样了!你想领回去,便让他自个儿来认!”
老仵作如此说着,便将眼前两具尸体的白布给掀开,但见得尸体早已烧得面目全非,皮开肉绽,露着黄色黑色红色,脂肪筋骨等让人胃部发寒。
“眼下是夏收时节,信风又起,海船归家,百姓都有钱,凶案也多些,义庄里头统共停了一十三具尸体,有无人认领的,也有案子悬而未决的,这一把火烧下来,全都没了模样,实在难以辨认...”
“老朽根据尸格的外形描述,初步已经排查出来,毕竟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不同,只是城北有一桩情杀的案子,受害妇人无论年纪体态,与吕家娘子一般无二,老朽实在无力辨认,还是让吕秀才自己进来看一看吧...”
老仵作如此一说,李秘也不由叹气,谁能想到这个事情,还弄出个一波三折来?
“那妇人的亲属为何不来认尸?”李秘也是同情吕崇宁,若另外一家辨认出来了,那么剩下的一具也只能是张氏了。
老仵作只是摇头,那吴庸却像看白痴一般瞥了李秘一眼,在一旁冷笑道。
“城北这妇人私通邻里,做的是娼妇的勾当,家人皆以为羞耻,避之犹恐不及,娘家人更是不认,谁还屑于认领,牌票发了好几通,人家只说不是,你能奈何?”
李秘听得此言,也只能走出门外,将情况与吕崇宁说清楚,后者听了之后,也是心急,却如何都进不来,一进门要吐。
老仵作也是看不过眼,找了两片生姜,让吕秀才护住了鼻子,这才进得这门来。
吕崇宁对自家妻子该是知根知底的,可那妇人与张氏高矮胖瘦几乎一个样,又都是二十来的年岁,皮肤都已经烧烂,痦子红痣胎记瘢痕都没能留下,又如何能够辨认得出来?
吕崇宁这下可是急了,若是认错了,将那娼妇当成自家娘子葬了,便是给吕家蒙羞啊!
到了这个时候,吕崇宁也只能朝李秘投来求助的眸光,恳求李秘道:“还请李先生帮我!我吕家下必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