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吕崇宁说自家妻子出身钱塘,打小会水,李秘感到非常的惊诧,因为古时妇女无才便是德,妇女们有女诫,除非穷苦人家或者草民百姓,否则女子是不会这般胡闹的。
再者说了,吕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古时讲究门当户对,吕秀才的妻子,应该也不是一般人家。
很多人认为明朝的女人会裹脚,其实这是个历史误解,明朝女人并不裹脚,出土的鞋子也是正常尺码,只有那些大家闺秀,可能会出现裹脚的情况。
但这种裹脚绝不是清朝那种变态的裹小脚,这种裹脚只是让大家闺秀们的仪态更加端庄典雅罢了。
吕秀才的妻子身为大家闺秀,竟然会水,李秘想不感兴趣都不成。
吕崇宁仍旧沉浸在丧妻之痛,谈起妻子来,难免有些哽咽,李秘也理解,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耐性。
“拙荆乃是钱塘张氏的族女,这张氏一直协助官府抗倭剿匪,在钱塘方圆也是小有名气的大族,只是受制于家世渊源,一直无法得到官府的承认和接纳,在下不才,十四岁的时候了秀才,张家想要通过姻亲,与官府走进一些,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吕崇宁这么一说,李秘也恍然了,明朝皇帝对武将很是警惕,而放眼整个明朝,农民起义似乎从未间断过,对民间势力,朝廷也时刻保持着警戒,张氏无法得到官府进一步认可,也是情理之,通过与吕家结亲来达成目的,也是合情合理。
但李秘不由听出了话语的疑点来,当即朝吕秀才问道:“原来尊夫人出身抗倭的张氏,也难怪打小会水,敢问茂才,尊夫人可曾习武?”
吕崇宁听得李秘问话,不由惊讶,不过很快点了点头道:“先生所想不差,内子确实懂武,也是命运玩耍,不怕先生笑话,我跟她,这一静一动,倒也相得益彰,这种默契也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吕崇宁说到此处,难免动情,又是潸然泪下,李秘生怕他情绪激动,便赶忙抢话问道。
“且恕鄙人冒昧,尊夫人可有甚么仇家?贵府虽然也在苏州城西南,但距离龙须沟有段不小的距离,那地方又是僻静之处,尊夫人怎会到那里去?”
吕崇宁抹了一把泪,讪讪说道:“让先生见笑了...”
“内子虽然懂武,但只有我一人知道,她是个爱笑的人,无论家里头还是街坊邻里,没有不称赞的,并未与人结仇,平素里也很少出门,昨夜在下漏夜温书,睡在了书房里头,夫人则在内宅睡下,确实不知她为何会跑到龙须沟去...”
“这么说有人诱了尊夫人出去?贵府下可有人察觉到什么动静么?”
如果说张氏昨夜还在,今早却死在龙须沟,那么目的性极强了,加她又暗藏武功,无论是杀人动机还是案子性质,都变得更加的复杂起来!
李秘这么问,也是有着目的和针对性的,张氏出身抗倭望族,身手该是不错的,若是被人强绑,必定会闹出动静来,再者,虽然吕秀才没有跟她同房,但身为吕家大妇,张氏的卧房外间,是有通房丫头在伺候着的!
“早事发之后,老太公责问过家丁和仆役,昨天夜里并无什么异常...只是不知道内子为何会偷了出去...”
李秘不由皱眉沉思起来,若是这等说,张氏该是自己偷溜出去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悄无声息,没有引发任何动静。
想要知道平素足不出户的张氏,为何会半夜偷溜出去,李秘也毫无头绪,只好对吕崇宁道。
“我想到尊夫人的房间查看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吕崇宁估摸着也是怕睹物思人,不敢再进那个房间,便朝李秘道:“我让通房丫头带着先生进去看看吧。”
吕崇宁出门喊了一声,那通房丫头便走了进来,却是个十三四的小女孩子,脸盘倒也不错,身材也颀长,只是太过单瘦,搓衣板的身材,顶着一个大脑袋,像个豆芽菜。
通房丫头想来与张氏的感情不错,眼眶红通通的,该是因为主母的死而哭过一场的。
李秘一路问起张氏平素的习性,通房丫头也是有问必答,听起来这张氏简直是无趣到极点,除了偶尔街采买,跟着老奶奶到庙里烧香,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李秘也问不出甚么有价值的信息来,只好作罢,来到房间之后,李秘便搜查了各种痕迹,可惜都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吕崇宁夫妇的房间摆设极其简单,但仍旧能够看出一些别出心裁的布置,想来吕崇宁是真的很爱这个妻子。
李秘又搜查了窗台等处,仍旧没能找到什么疑点,便朝通房丫头问道:“昨夜你何时入睡?可知道主母几时出去的?”
那通房丫头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朝李秘回答道:“奴婢这几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晚饭过后便喝了药汤,睡得迷迷糊糊的,却是不知主母何时不见了...”
李秘见得她身子骨羸弱,脸色惨白,依稀能够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麝香和薄荷的味道,想来这少女该是来了月事,便也不再追问。
张氏是个带武功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应该不是甚么难事,通房丫头没有察觉也是正常,更不会在房间里留下甚么踪迹,那么调查该如何进行下去呢?
李秘不由坐了下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之,那通房丫头只是垂头伺候在一旁,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空气之仍旧残留着一股淡雅的香气,仿佛夫妻恩爱的氛围仍旧没有散去,让人徒添惋惜。
李秘冷静下来之后,便开始分析起来。
张氏外出的目的性极强,甚至主动避开了家里的人,她一定是做过了充足的准备。
而昨夜下着雨,她必定会准备斗笠蓑衣之类的雨具,但这些东西寻常东西,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
李秘不由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皮鞋!
是的!
张氏虽然懂武功,但毕竟是个女人,平日里无论是装出来的还是其他原因,都保持着端庄大妇的风姿,一定穿着绣鞋,而大雨天外出,穿着绣鞋是非常不方便的,也走不了多远的路,懂武的她是一定清楚这个道理的!
也是说,她出去之前,必定是要换鞋的!
李秘为何如此在意鞋子?
那是因为鞋底通常会附着泥土,而通过泥土的特性,能够推测她到底去过哪些地方!
李秘禁不住从座位跳起来,走到床边之后,果然发现一双绣鞋,放在床底下!
李秘如获至宝一般将鞋子取出来,旁边的通房丫头却是面色古怪,因为女人的鞋子与脚,在古时是非常私密的东西,她又不懂探案,见得李秘如此欣喜,估摸着已经将李秘当成变态了。
李秘仔细翻看了鞋底,果然发现面黏附了一些泥土,用手指揉搓一番,这黑色的泥土竟然散发一股臭味,还有淡淡的尿素气!
“是花肥!”
李秘不由欣喜万分,因为早先他已经与通房丫头确认过张氏今日的行程,由于下雨,张氏在房里刺绣,午后说是累了,便回房小憩,正好让通房丫头去熬煮药汤去了。
也是说,张氏制造了在房间午睡的假象,更支开了通房丫头,却偷偷出去了一趟,鞋底才会黏了花肥!
她这一次外出,会不会跟夜间的外出有关?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张氏午后外出,遭遇了些什么,才导致她不得不夜里偷溜出去?
李秘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又进了一步,兴奋地朝通房丫头道:“花园子在哪里?”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那通房丫头还傻站着,过得片刻才哦哦了两声,在前头带起路来。
吕崇宁许是有些放心不下,正在房间外头来回踱步,想进房又不敢,见得李秘出来,听说要去花园子,便一同跟了过来。
听李秘分析说自家妻子曾经到过花园子,吕崇宁也不由疑惑道:“内子喜动不喜静,让她整日里绣花做女红便已经足够委屈她了,我可从未见过她伺弄过花花草草,又怎会到花园子里去?”
没有经过调查,李秘也不好妄下结论,沉默着没有回答,到了花园子之后,便开始四处搜查痕迹。
吕家的花园子倒也不算太小,眼下正是花开时节,百花齐放,也真真是美极了。
可惜刚刚下过雨,便是脚印足迹都被冲刷干净,只能地毯式地四处探查。
但李秘也不是全无头绪,根据他的推断,张氏是个极其严谨的人,毕竟是练武的,既然外出都做足准备,连鞋子都换了,到花园子来却没有换鞋,说明她的目的很明确,但当时也很心急,这花园子里头肯定有她很想要的东西!
或许这东西可能已经被她取走了,但想要藏住这个东西,必须有个藏东西的地方,找到这个地方,说不定能够找到意外的线索!
而张氏在花园子取走东西之后,夜间便溜了出去,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有人在花园子里给她留了什么讯息,那么这偌大花园子里,哪儿能藏东西呢?
李秘放眼看去,当即锁定了目标,那便是不远处那座小亭子,因为只有这座小亭子,能够避雨,所藏之物才不会被雨水淋湿淋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