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六月初,闷热的盛夏就快要到了。
上一世的李谦,是个忙惯了的人,这剧组串那剧组,这部戏挨着那部戏,或者是在一个剧组里身兼剧务、道具、配角第n号等若干角色,都是常见的事儿。穿越过来之后,初初闲下来,最开始他觉得自己肯定适应不了,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当那些刚刚来到一个陌生世界时内心的紧张、兴奋、躁动与迫不及待……等等所有情绪都随着一天天平静的生活而逐渐消散,甚至他开始制定出了自己的近期目标,他却突然发现,原来坐在教室看看书、听听课、背背课文做做题……居然挺享受的!
好吧,闲下来只是其中一点,关键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有点喜欢上学习的感觉了!
这是一件哪怕随便想想都觉得挺诡异的事情。
上一世的李谦读书的时候虽说成绩还不错,但他却很难被归入好学生的行列,因为他实在不算努力,充其量算是应付——那个时候,他感兴趣的只有吉他,只有音乐。
但现在,他真的觉得,能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忧虑地坐在教室里读书、学习,真的是一件难得的美事。
当然,他爱音乐,他爱吉他,这一点,永远不变。
但不知不觉的,他那颗始终紧绷的心,还是一点点变得轻快起来。
他不迟到、不早退、上课不睡觉、听讲很认真、作业及时完成,本着从易到难的方针,由国文而英语,由英语而历史,然后是哲学、自然、数学、俄语……他开始进入由自己掌控的对各门学科的全面复习和巩固。
在学习之外,就是音乐。
学校教学楼的楼顶天台,已经成了他固定的练歌基地,最近几天每天下午放学后,包括周六周末的下午,他都会到楼顶练习上一个小时左右。时间不长,练的歌也不多,对于他来说,目前十七岁的年纪,让他并不敢过分的使用自己的嗓子,所以,与其说他是在练歌,不如干脆他在练吉他、在练气息才更恰当。
当然,他不会知道的是,每天下午放学后静悄悄的校园内,他的歌声并没有湮灭无闻。就在三楼最东头的办公室里,总会有一个女孩子在那里一边看书一边听着楼顶飘来的吉他声——虽然对她来说,那只是自己阅读时的背景音乐而已。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五月末真的到了。
十三中一月一次的月考,也到了。
周四,数学、英语、历史、哲学。
周五,自然、俄语、国文。
虽然内心未必真的把这场考试看的有多么重要,但李谦和每一个同学一样,略带忐忑地度过了这两天。然后,每天晚饭后,他还要到楼顶去跟王靖露对答案——这是任务,不许讨价还价,必须完成。
第一天的四门课对完答案,王靖露一脸惊喜。
第二天的三门课对完答案,王靖露雀跃不已。
她的成绩向来极好,满分700分的试卷,总成绩一直都在650分上下摆动,是整个年级稳定的前三名,同时还是年级第一名的有力争夺者。所以对于李谦来说,她的答案,就接近于标准答案了。王靖露给她自己的估分还是在650分上下,给李谦的估分则是540分。
对李谦来说,这可是一个极好的成绩!
要知道,上一次月考李谦才只考了433分,而此前尽管李谦一再拍着胸脯保证,但王靖露对他的最高期望也就是能考到460分以上而已。
所以,王靖露欢呼雀跃,那样子,比她自己考上了京城电影学院还要高兴。
…………
周末下午,教学楼三楼,高二国文教学组。
高二年级一共十二个班,六位国文老师,正好占了一间不算大的办公室。
这个周末,学生考完了可以正常休周末,但老师们却必须在办公室里辛苦地批改试卷。理科的课目还好说,一切都有标准答案,文科就没那么简单了,分析题、策论题,都是需要一字一句去看的,虽有指导答案,但真写偏了,只要言之有物,也不能给零分。而文科之中,又尤其的以批改国文试卷最为耗时耗力。
因为国文试卷有一篇1000字的作文。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改卷任务是在上午就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的,下午老师们就忙着统计分数,排列名次。然后,不过四点左右,所有工作都完成,试卷就已经各自分发给了任课老师。而等到差不多五点左右,就连各班的班主任也都已经把班级内各科的分数统计完毕、班级总分排名做好,纷纷收拾东西走人了。
很快,整栋楼就又只剩下了齐洁一个人。
她今天没有小说可看,留在办公室里不回家,只是因为不想回家。
上次ktv的事情之后,她和卢亮之间有好几天没有联系,然后,卢亮的爸爸妈妈登门了,理由是来找老朋友老伙计聚一聚,喝两杯。
然后——
“小亮那孩子糊涂,姓刘的是个什么物件,别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陪他唱个歌,哪里适合把你叫过去?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嘛!”卢亮的爸爸说。
“这件事,当然是小亮做得不对、做的不好,不过小洁呀,你们俩打小就认识,你也知道,小亮这孩子吧,性子拗,对脸面看得极重,他呀,就算是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绝对不带认错的。这样,小洁,你就当心疼阿姨我了,好不好?你给他个面子,给他个台阶下?好不好?你放心,这码子事儿搁在阿姨心里呢,将来阿姨肯定找个机会让你把这口气出了?好不好?咱们娘俩呀,都是一样的命,赶上个性子刚强的男人,怎么办?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性子刚强的男人哪,虽然有千般万般的不好,可有一点肯定是好的,那就是外头的事儿,他一个人就都能给你揽下,绝对不会让你吃亏……”卢亮的妈妈说。
“哎呀,小两口吵架还床头吵床尾和呢,不就是闹了点小别扭嘛,这种事儿,哪来什么对错之分!这样,小洁呀,你给小亮打个电话,也不用非得你道歉啊我道歉的,就打个电话就行!这有什么的,这事儿谁都别提不就过去了?”这是齐洁爸爸的说法。
“对,小洁呀,你也别非得拧着性子什么的,去,打电话去!哎呀,你就去吧,这孩子,厨房这里有我跟你阿姨呢,啊,去吧!”这是齐洁妈妈的说法。
然后,齐洁和卢亮又和好了,彼此就当事情从不曾发生过。但是,齐洁的心情却比那天晚上还要糟糕,糟糕到甚至连家都不太想回。
于是,她只能拼命地给自己找事儿干。
比如,她准备把名下两个班级所有学生的考试作文都看上一遍。
然后,万籁俱寂的校园里,她突然就又听到了那悦耳的吉他声。
他摇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这人练吉他倒是够努力的,连周末都不放过!”她心想。
信手翻看下一篇作文,入目那个鲜红的“50分”,一下子就把她惊住了。
满分作文!
月考的试卷都是封上考生信息栏,然后才统一批改的,所以事先谁都不知道自己改的是哪个班级的卷子,只是在改完之后,大家才会就关键信息交流一下。
比如,赵洪敏老师说,他改出了一份满分作文。
而那也是这次考试整个高二年级唯一的一篇满分作文。
它居然就出在自己班里!
下意识里的第一个反应,她先就翻过去看了看考生姓名。
李谦!
“呦,了不得呀!居然写了一篇满分的!”
在考试里给一篇作文打满分,自然代表着阅卷老师认为这篇作文已经无可挑剔了。
作为任课老师,对于李谦的国文水平,齐洁当然是心里有数的,也知道他的作文一直都相当不错,属于那种基本上每一篇作文都可以拿到40分上下的那种层次,不算拔尖,但绝对优秀,但要说他写出满分作文……就有点超出预期了。
这让齐洁越发的好奇,翻回作文页面,她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看。
这次考试的作文题目,叫《希望》,嗯,很烂,但很大的一个题目,标题自拟,题材自选,要求满一千字,诗歌要求不低于40行。
李谦的作文题目就叫《希望》。
因为阅卷老师给这篇作文打了满分,所以打从一开始,齐洁对这篇作文就已经是给予了最高的期待值。
结果……她还是被惊到了。
希望?
在这篇作文里,嬉笑怒骂,纵横胡扯。你说希望吧,他还真是有点朝气蓬勃的意思,可你要真是静下心来细究,却又怎么都感觉那字里行间有股子挥之不去的老气横秋!
简单来说,这不像是一个高中二年级的大男孩写的作文,这更像是一个生活潦倒的中年男人喝断片儿之后的胡言乱语——但偏偏,它字字走心。
齐洁看完了,翻回来重新看了一下试卷的封头——是李谦的,没错。
一时之间,齐洁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篇作文当然很好,当然值得给满分,但是……李谦这文风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难道他跟王靖露分手了?受打击了?”她想。
然后,她果断找到王靖露的作文,嗯,46分,相当高的分数,但这正是王靖露的正常水平……问题是,王靖露的文风没变呀!一如既往的小处见细腻。
“看来……又不像是分手?”
齐洁坐在办公桌前,一手一份作文,蹙眉苦思起来。
…………
时间是下午六点半,天色还没黑,但已是夕阳西下,距离天黑也没多大会儿了。
齐洁把两个班里的考试作文大概翻看了一遍,又回去重新看了一遍李谦的作文,对于自己关心的问题,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知道时间已经到了,再拖下去晚回家也是没有意义的,便起身收拾好东西锁了门,准备回家。
走到三楼的楼梯口,听着楼顶处传来的飘飘渺渺的吉他声,她脚步一顿,在原地占了片刻,然后迈步上楼。
还是在五楼通往天台的台阶上,老地方,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然后坐下。
楼顶上应该是上一首歌刚唱完,几个扫尾的和弦之后就停了下来,然后,吉他声才又重新响起,与之相伴的,仍是上次听过的那个熟悉的声音——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
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
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
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
消失在白桦林。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
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
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
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
他一定会来,
来这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
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
齐洁坐在台阶上,双手托住下巴,一边听,一边缓缓地闭上眼睛。
“这真是一个好伤感的故事啊!”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