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两张床,完全能住得下。
在黑暗中,凌思凡却睁着眼睛。浴室里的氤氲让他皮肤发红,似乎还有一点针尖微刺的痒。
他在床上用力地蹭了蹭,却并没有能够缓解多少。
这一晚上,真太乱了。
凌思凡觉得自己好像被邪神引诱了,在看见庄子非的状况后,竟然主动提出了那么疯狂的想法。
明天……真的可以如预期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么?凌思凡突然对他计划的未来有了不确定。
像这样的关系,再往下走,会是什么结果?
凌思凡想不出。
他只知道原本固若金汤的堤坝已经被对方冲得决口,庄子非浓烈的感情洪水一般倾泻而下,即将淹没自己在洪流中挣扎着想要保持独立的灵魂。
也许,他的世界本就是由玻璃构成,看起来是严丝合缝,然而只要破一个洞,整个世界都会哗啦啦地倾覆坍塌。
众多不确定中可以肯定的是,再次共处一室,感觉上很安定,他能够听见对方翻身的声音。
曾经有一阵子,上初中的凌思凡喜欢躺在床底下。他会在夜深人静后裹着床单进去,随后内心就会很莫名地安心很多。越是小的空间,就越有安全感,而每次独自待在空旷的地方,他都会觉得被所有人背弃了。
在贪恋现在与担忧于未来中,凌思凡终于还是进入了梦境。
在梦境中,他和庄子非依然是同桌,他冷眼看对方经营兔子王国。庄子非用麻将摆了一个皇宫,并且向他展示皇宫里的结构。而当他看见庄子非在最后设置了一整排后宫时,竟然冷哼一声,直接伸手推倒了除正宫外的所有后宫宫室,单单只给了皇后娘娘一个人住处。
……
——酒店窗帘很厚,白天也和夜晚一样,因此,清晨,当闹钟响起时,凌思凡竟然起不来。
而对面床上的庄子非却是一骨碌地从被子里出来,说:“思凡,你还要上班吗?”
“对,”凌思凡说,“你还难受不了?”
“我现在好得很。”神清气爽的庄子非看见凌思凡,脸上起了两朵红云,“那个……你早餐吃什么?”昨晚他头脑不是很清醒,可依然记得发生过什么——凌思凡用腿帮他解决了,他还弄脏了对方的裤子。
“不是很想吃了,我觉得好困啊。”凌思凡说,“等下要去公司,我再躺十分钟。”
“不可以不吃饭,你爱贫血。”庄子非说,“我给你打上来?有餐券么?”
“在桌子上。”凌思凡蒙着头。
“那你等下自己洗脸刷牙。”
“我知道了。”
大约十分钟后,闹钟再次响起,如催命鬼一般,凌思凡终于爬出了被窝。他才刚刚弄出一点动静,庄子非就刷门卡进了屋。
“时间还刚刚好。”凌思凡笑了笑。
“我是故意的呀,”庄子非道,“你说躺十分钟……我如果早回来,就会吵醒你了。”
“……”
“先去洗漱,然后来吃。”庄子非又说道,“这家酒店有烤面包,还有米粥、咸菜、煎蛋、玉米等等,我每样都拿了一点。”那群人也不会订什么好酒店,因此早餐质量也非常地普通,只有几样很常规的食物而已,与豪华酒店的早餐供应根本就没法比。
“你自己也有吃的吧?”
“当然喽。”
凌思凡走进洗手间,用酒店送的牙刷刷了牙,又随便用手抹了几把脸,便坐在了茶几之前。
“面包在这。”庄子非用一次性的刀叉将面包片的四周都切下,把剩下的中间部分递给个凌思凡:“他们烤得不是很好,四周太硬,对胃不好,你吃中间部分就好。”那个面包,摸都觉得硌手,更不要说吃了。
“行。”凌思凡也没有在意,随手接过放在手里,当庄子非给他第二片时,他也示意对方放盘子里。
不过,随后凌思凡就看见庄子非捧着他自己切下来的一条又焦又硬的面包片边缘开始啃,由于太硬还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并且,消失一条之后,又继续下一条,看来,是打算把八块切下来的部分全都塞进嘴里。
“……”凌思凡说,“我还以为你要扔掉。”面包烤的不是很好、四周太硬,他就把中间抠给自己吃,他光啃边上的?
“不能扔掉……”
“为什么不能扔掉?有什么不能扔的?”
庄子非有点丧气地说道:“你不喜欢浪费……”他怕思凡看着心疼,结果好像还是没有做对。
“……”凌思凡竟被噎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呆了半晌,才有一点点气恼地对庄子非说道,“我没让你委屈自己。”
“也不是什么委屈吧……”
凌思凡看着庄子非,那个问题又浮上来:他为何喜欢自己呢?简直就是hard模式。
见凌思凡这样,庄子非轻轻问:“思凡?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看上我,真是够倒霉的。”他阴沉、孤僻、不懂得幸福,又疑神疑鬼,是个守财奴。
“你怎么这么说?”庄子非明显很疑惑,“世界上你最好。”
“喂……”
“也许旁人看来有点辛苦,但是,在我心里完全是值得的。”
“……”
“思凡,昨晚你说今天再谈当时的事……现在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庄子非抓住了机会,将话题引到荒谬的一夜。
“……没什么吧,”凌思凡的眼神躲躲闪闪,语调也有不太稳的虚浮,“你为帮我中了陷阱,我便替你解决难题……用手而已,我也没有损失什么,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所以,是为还我人情?”
“……”
“思凡,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庄子非直盯进了凌思凡的眼睛,非常直截了当地说,“你对于我,是否并非全无感觉?”
“……”一瞬间,凌思凡感到自己昨天的失误。
庄子非,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思凡,”庄子非的声音依旧不大,“你实话告诉我,行吗?”
“……我不知道。”凌思凡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太撒谎,而是出于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子非,现在公司的事太多,等我忙完这一阵子,行吗?我答应你,那时我会好好思考我自己的感情,并且毫无隐瞒地尽数讲给你知道。”
“好……”庄子非说,“正好,下个月我要去国外拍摄照片。休息了这么久,也要开始向杂志社提交照片了,等我回来再说。”
“……嗯,那我去上班了。”凌思凡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不用现在就讲……可到时候,又怎么办?
……
虽然说去上班,凌思凡却被迫回了家里一趟,理由非常简单,就是他没有可以上班的裤子。
偶尔一天不换衣服,问题倒也不是很大,关键是,那条裤子真的脏了,裆部有奇怪的白浊。
就这么着,凌思凡到底还是迟到了。
在时间很紧迫的情况下,凌思凡依然处理好了诸葛林的事——他直接将诸葛林请出了公司,辞退理由就是“诸葛林与多名员工保持着不正当关系”。
替换人选没了,这使得银桥资本和东阳心中的天平发生了倾斜。他们本就犹豫,事情发生之后开始感到此时确实不是扳倒凌思凡的好时候。一个公司的董事长、CEO需要慎重决定,不可能随便拉人就上任——如果换上个还不如凌思凡的,两大股东折腾这么久干什么?诸葛林本来算是一个好选择,可惜在公司的名声已经没了。
于是,几天之后,银桥资本与东阳承诺了,只要凌思凡肯将非上市资产注入霄凡,那特别股东大会便不会召开,更换董事会主席以及CEO的提议也不会进入投票阶段。
凌思凡要求签协议,在这届任期以及下届任期内,只要没有违法等原则性问题,两股东必须支持凌思凡留下,否则将会赔上巨额股票,股票数量甚至够凌思凡长期保持第一大股东的身份。
霄凡发表公告,表明股东和管理层已经达成了和解,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终于算是拉上了帷幕,围观网友都评论说虎头蛇尾,等着以后霄凡再推出第二季。
表面上看,凌思凡保住了职位,然而细看确实惨淡。他即将失去大半非上市资产,用其换取了六年的稳定。
至于银桥资本和东阳,则得到了一部分非上市资产。
可是想象的是,未来的六年中,双方还会不断规划,准备六年后又一次决战。
第39章 股东内斗(十三)
针对那份公告,在凌思凡家的庄子非晃了晃他的脑袋,问:“六年之后,会怎么样?”
“依然非常危险。”凌思凡叹了一口气,“对方有备而来,绝对不是好对付的。这次我用非上市资产换了未来六年的安宁,然而下次对方了来势必然更加凶猛,我却没什么能打出去的牌了。”非上市资产的诱惑力果然非同一般,银桥资本和东阳也不想鱼死网破,再加上诸葛林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就变成了如今这种表面平缓、实则暗流涌动的情形了。对方依然想清洗管理层,他有可能会被逼上绝地。资本一个个坑地挖,他一个个坑地埋。这次,他还能气势汹汹地对银桥资本和东阳说“倘若我被逐出霄凡,一万年内霄凡都别想与非凡科技合作,或者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改成九千年也未尝不可”,那下次呢?
“那,那该做什么呢?”
“首先肯定是增加控制力。”凌思凡说,“将非上市资产卖给霄凡之后,我手头就会有一部分现金了,可以用来购买公司增发或他人转让的股票。只是,这条路必然不会很顺利。依照霄凡目前股价还有非凡科技的估值看,即使我把卖掉非凡科技所得到的现金全部兑换成霄凡股票,份额依然不会高于他们两家联手,我还需要更多的钱。他们也深知这一点,因此才会签了协议。此外,引入同伴的难度也不小。他们一派在董事会中的势力很大,不会轻易让权出来,我也没法背地里做重大决策。”因为内斗事件,霄凡股价一路下跌,然而价格依然不低。
“其、其次呢?”
“尽量把我本人和霄凡捆一起。”
“……唔?”
“简单地概括,就是让公司离不开我吧——我若被驱逐,对公司发展会非常不利。一方面的捆绑是在业绩上面。当下不少创始人用他的人脉向公司输送可观的利益,而一旦创始人离开,公司的业务将会遭受到巨大的打击。另一方面则是在形象上。现今有很多公司与明星解约,而用自己的CEO当代言人。很多人笑CEO们不自量力,长那么丑还要亲自上阵。其实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他们不是因为自恋,而是在试图在品牌上打下自己的烙印,就像比尔盖茨之于微软,后来的乔布斯之于苹果,让资本方无法轻易替换。”
其他方法自然也有,不过基本都是焦土战术,比如出售核心资产让资方对公司失去兴趣,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凌思凡不想用——以悲惨的方法应对悲惨毫无意义。
“哦……”庄子非问:“所以你要试图去做所有能做的事?”
“也只能如此了。”
“这样……”庄子非看着有点不开心,“我还以为你可以休息下……没有想到,还要继续折腾。”这一折腾,何时是头?凌思凡是公司的CEO,指挥公司与竞争对方们拼杀已经够累的了,还要用尽心思,应对来自自己人的攻击。
而他,却帮不上任何的忙。
再次有了些挫败感的庄子非对凌思凡说道:“哎,思凡,明天我就去南美了,我真是有些担心你。”
“我没事的,”凌思凡道,“内斗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就算需要准备六年后的战争,也不会差在这一天两天,我会依你说的好好休息一下。”说是“好好休息一下”,其实也并不会轻松。为了应对股东那凶猛的进攻,他有些忽略了CEO的工作,不少项目都被他拖了一阵子了,而到了这时候,必须重新捡起,否决一定会影响到该季度业绩。
“好……那你先去忙吧,我还有点事情。”庄子非看了一眼表,惊觉已经晚八点了。窗外晚霞颜色绚丽,好像是一幅画,然而今天云多,难免显得有些杂乱,仿佛作画之人不小心将画布都涂满了。红色、橙色、金黄满溢在眼瞳中,绮丽的景象竟让人感觉热烈得过分了一些。
“事情?”凌思凡奇怪地问道:“你在我家,还有事情?你打算在这干什么?”他想要干什么?
“等一下你会知道的,现在就先不要问了。”庄子非答。
“行,那我上楼。”如果换了别人,难免会很好奇并缠着庄子非告诉自己实情,可凌思凡却闭了嘴,果然没有再发一言——他看出对方不想讲,那又何必去追问呢?
在与人交往时,凌思凡从来不会让对方感觉到不快。他很擅长察言观色,并且做出合理应对。他曾经很阴沉,可那并不说明他无法感知对方的情绪。普通人总是会认为,社交上有障碍的人常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凌思凡倒觉得正好相反,因为他们必然心思敏感,因此才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用以自保。
凌思凡在书房工作了很长的时间,久到让凌思凡对庄子非在干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庄子非才终于上楼叫凌思凡下去。
凌思凡看了下手表,发现已经十二点了。
他在楼下整整四个小时……到底都在忙活一些什么……他家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值得庄子非发掘四小时?
——一踏进小餐厅,凌思凡就惊了。
在淡色实木制的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好多塑料盒子。盒子里面盛的东西各不相同,凑在一起五颜六色还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