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非瞪着眼没说话。
“我再重复一次,把车后门打开!”他的声音沙哑,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令人不寒而栗。
庄子非终于明白了——他们遇上劫车的了。之前他只知道劫车案件在世界上众多的城市持续攀升,美国尤其地多,每年都有好几千起,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遇上。不少他的同行都在国外遇到过危险的事件,但他一直以来都还算是安全。
劫财还好,直接劫车……
他强迫自己的脑子转起来。
该怎么办?
“可以。”几秒钟后,庄子非打定了主意,他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说道,“你要去哪我带你去,但是,副驾必须下车。”他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受到任何一点伤害、遭遇任何一点不幸。他想出的这个方法,应该可以救凌思凡。
“……”对方明显犹豫了下。
“不然我就不开。”庄子非说,“你是想要车吧?不是想要杀人。那你放他下去,我会配合你的。否则我就不开,你平白杀了人,也得不到这车,你好好想一想。”
“啧!”枪手听了也没犹豫,用枪指了下凌思凡:“滚!”
“喂!”凌思凡对庄子非吼了声。
“下去下去。”庄子非伸出只手软软地推搡着凌思凡,“反正我肯定是下不了车了的,他好像不能开……何苦再搭上你。”
“……”
“哎,”庄子非最后依依不舍地又是说了句,“思凡,你要记住,是我非要来旅游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这一下道别后,他就要载着后座的人去不知道是哪的地方,也不知道半个小时之后他还有命没有了,不过,庄子非想,如果真有万一,也是会被一枪打死,应该还好,倒也不是特别受罪……真是那样的话,倒要庆幸凌思凡没有接受他,也不用体会再次失去心爱的人的那种撕心裂肺,只是,不知父母该有多么难过。
“……”凌思凡很清楚自己下车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凌思凡咬咬牙,打开车门下车,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当地的警察。
然而,虽然他安全了,在等待警察时,他的心脏却一直像要破膛而出一般,好像最幽深的海底突然掀起一阵地震,冲击绵延了几千米,将海平面都带起了一阵海啸,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一点害怕。
其实,仅仅才过了五分钟,警察就找到了凌思凡。
“快!”凌思凡的声音有着不自觉的尖锐,“我的朋友被劫持了,车是雷克萨斯GX400,车是租的,车牌号是4GRU427……车行能追踪吗?”他有一些后悔,不该租豪车的,豪车司机最容易成为被劫持的目标。
胖得和一个桶似的警察回答:“你刚才打完电话后,我们就已经确认了。”
“……嗯。”
车行调查的结果是——那辆车不能追踪到。
“这些年能追踪的车越来越少,”警察解释道,“这个属于侵犯隐私。如果车上装有路线追踪仪器,车行必须告知对方。这导致了租这种车的人很少,慢慢地车行也就不使用它了。”
“那要怎么办啊……难道眼睁睁地等着他出事吗?”凌思凡漂亮的脸孔有些扭曲,胸中块垒浊酒难浇,堵在那里让他的四肢都缺了血一般地发凉并且毫无知觉,大脑也麻木得只想逼眼前人将他的人还给他。
“别急,”不知道吃了多少甜甜圈的胖警察说,“我们监控了所有街口的车辆,相信很快就能发现目标车辆,从而使用警车进行围堵。”他的声调很能安抚人心,好像常年处理此类事件。
“确定可以找到车吗?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凌思凡并不觉得百分百可靠。在他看来,就算警方发现了行踪后也不一定就真的能拦到——万一他们在警车到场前的这段时间下了高速呢?
警察没有回答,却说:“跟你讲下事件经过。他在你朋友之后就抢了便利店,一共抢了七百美元,之后出来看见你们的车劫车逃跑。”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劫车的人总是偏爱雷克萨斯。”
“……”凌思凡突然很后悔,他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和庄子非出来,现在搞出这种事情,万一真有什么意外那么……他可怎么办呢?
凌思凡尽量让自己冷静,他想了想,又对警察说道:“我觉得那个人不是特别正常。”
“哦?”
“他大概是没钱买毒……样子有些奇怪,好像十分痛苦,当然这是我的猜测,他连人一起劫,是因为不能开。”凌思凡曾经“有幸”在一个高级派对上亲眼看见了一当红明星的毒瘾发作——鼻涕眼泪全流下来,全身都在出汗,而且到处都疼,让他记忆深刻,“这不像是有预谋的,更像临时抢劫逃走。”
“哦?”
“我猜他是去他‘供货商’那里了。那些人通常聚集在哪里?我想他们可能是往那边去了,可以重点看沿途的录像。”
“这个信息蛮有用的,我会通知负责的人。”胖警察说,“现在你跟我上车吧,我们不能在这里等。”
“……”希望和绝望并存的感觉是奇异的。已经有十几年,他没有过这种特别无力的感觉了。
第21章 班芙公园(八)
凌思凡刚刚将一只脚踏进警车内,放下了对话机的警察便转过头笑着对凌思凡说:“嗨,恭喜,抓住了。”
“……啊?”凌思凡有一点傻?”美国警察这么厉害……?好消息来得太突然,凌思凡却不敢相信。
“你那朋友挺特别的。”警察说道,“警察没看见他,他看见警察了。他离开后没有多久,就看见高速旁停着一辆警车,当时那辆警车正在处理一起交通事故。为了摆脱被挟持的困境,你的朋友故意用副驾那边的车头撞上了路边的墙……枪手坐在后座,没有系安全带,发生重大的车祸时他所受的伤会严重得多,那样你的朋友就可以趁机抢走他的手枪了。当突发的事件来临,枪手第一反应肯定是要保护自己而非杀你朋友。幸好事情还算顺利,枪手没有丝毫准备,被甩出了车门,伤得比较严重。”
“那……我朋友呢?”凌思凡轻轻屏住了呼吸。
“你的朋友做了准备,安全带也系得很好,保护气囊弹出来了,受了些伤但无大碍。”
“他现在在哪里?”
“已经在医院了。”
“我想去看看可以么……?”
“当然。”警察拍了拍凌思凡的肩,“不过晚些要做笔录。”
“好。”凌思凡猛然发觉到,虽然他仍认为,庄子非只是个“朋友”,并没什么特殊,但实际上,他已经遭到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暧昧的多情又无情的袭击。他一个不小心,就让庄子非的感情如光一般从他几面铜墙铁壁接合处的微小缝隙中硬是渗透进来。
——当再看见凌思凡时,庄子非一下就扑了过去。
他的头上缠着绷带,还有肩膀、前胸也是,看上去有一些狼狈,不似以往那般干净。
“思凡……”庄子非抱着凌思凡,“呜~~~”
“……”凌思凡犹豫了半晌,还是伸手抱住了庄子非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仿佛在安慰一只巨型的宠物。
“思凡……呜~~~吓死我了……”
“没事了啊。”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还有我的爸妈了呢。”
“这不就见到了?”凌思凡放柔了声音,生怕惊到了庄子非,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温柔的语气。
“嗯……”庄子非说,“我都在心里念叨好了给你们的遗言了……”
“哦?”凌思凡问,“给我的是什么?”
“是……是……”
“是什么?”凌思凡问。
“是……”庄子非说,“希望你比我想的还要不把我当回事。”
“……嗯?”凌思凡呆住了。希望自己不把他当回事?这叫什么遗言?正常应该是不舍的话吧?
“对。”庄子非说,“我给你的内容就是,你开心没人缠你了,马上忘记我的事情……然后,我会在天上保佑你,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怎么可能会开心。”凌思凡说,“而且,我不会和谁在一起。”
“……不一定啊。”庄子非说,“你对我完全没感觉,也许,会对别人有呢……”
“不是……”
“什么不是?”
不是对你完全没有感觉……否则,方才就不会六神无主、乱了分寸。
凌思凡在心里面困惑着,然而嘴上却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没什么。”
……
庄子非一直抱着凌思凡不肯撒手。
这一平静下来,凌思凡更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防护终究没有到位,某种病毒似乎已经入侵他的心脏。
“思凡……”庄子非说,“好像做梦一样……”窗外,南加州的月色温柔,那些罪恶仿佛只是幻觉。
“嗯。”
“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庄子非问。
“甩出了车,伤得不轻,能不能活就看命了。”
“我……我只是想让他失去控制,趁机夺他的枪,没有打算直接甩他出去……”虽然对方不是好人,但要当真死了,他也会有心理压力。
凌思凡淡淡地说道:“我觉得甩的挺好的。”
“……呃。”
“子非,”凌思凡抬起了眼睛看着庄子非问道,“他都被你甩出去了,你真的撞得非常狠。”
“唔?”
“我想知道,”凌思凡继续说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大勇气狠踩着油门撞上路边的?”自己狠踩油门撞上路边,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就觉得要撞呀……”
“就觉得要撞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庄子非说,“对于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我不会想太多……就是努力地完成它就好。”他不会恐惧,亦不会退缩,他不喜欢脚上戴着铁镣做事,那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人心烦,沉重得会把人也拖进沼泽里去。
凌思凡说:“你还真是不懂什么叫怕。”
“总是害怕的话,做不成事情嘛。对于重要的事,哪能畏手畏脚?”
凌思凡没说话。他再一次感到,庄子非的内心其实非常强大,有着丝毫不动摇一般的坚强。
“咦?”这时庄子非突然“咦”了声,“思凡,飞机!你没有上飞机!”飞机应该早已起飞,凌思凡却还在房间。
“发生这种事,上什么飞机。”凌思凡说,“打过电话了,已经改签了。”
“改签成哪天了?”
“没有确定日期,决定了再打客服电话就好了。”这样会贵不少,凌思凡挺心疼。
“啊?”
“你还在医院里,我怎么会离开?”凌思凡对庄子非说,“我肯定要陪你,等你没事再走。”何况,还答应了警察要做笔录。
“哦,”庄子非耷拉着脑袋,声音有点蔫蔫地回答说,“对不起……”
“嗯?”凌思凡有点诧异了,“你对不起什么?”庄子非是救了自己,他有什么对不起的?如果不是他的要求,自己就会在副驾上,说不定伤得会比那个人还惨,副驾一直都是车祸中最为危险的位置。而且,如果自己在副驾上,庄子非也许就不会选择用车头撞路边,那此刻自己是怎么样就完全说不准了,已经死了都说不定。
“我非要拽着你出来,结果搞成这样……你不能回公司去了,工作全耽误了。”过程好像也没有多开心,旅行的结局却令人苦恼。
“你又无法预料到这种意外。”凌思凡说。意外发生时,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够为自己做的事,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我知道。”庄子非说,“我并没有责怪自己,也不觉得做错什么。只是,我还是应该说句对不起——度假确实是搞砸了,比没度假还要麻烦。如果我没逼你出门,你也不会被困在这。哎,我的本意是想让你休息一下,给你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的……”
“别这么说。”很奇怪地,凌思凡真的没有什么烦躁的感觉。依照他的性格,如果无法工作,肯定是无法平心静气的,然而,此刻他心里只有眼前人,觉得庄子非平平安安的真是太好了。
在室内的灯光之下,庄子非的头发细软、表情柔和,被阳光晒得颜色有点深的皮肤显得明朗且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