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诸公,纷纷散去。
许多人带着无奈,甚至有许多人,心有些发凉。
陛下对巴图蒙克许诺决斗,本来就已是很胡闹的事,堂堂的大明天子,怎么能做出如此胡闹的事呢?这一次不只是宫中丢人,整个大明怕也要抬不起头来。
而更可怕的却是,这场决斗若是输了,后果可想而知,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事,因为大明不能输,若是一千骁骑都及不上巴图蒙克的三百侍卫,又会惹来多大的笑话?而一旦输了,大明便要交出粮草,而鞑靼人可以继续耀武扬威,虽然这一次后果远远及不上土木堡之变,却也足够深远,毕竟大漠之中,尚有不少部族是向大明称臣的,他们希望得到大明的保护,若在此刻,大明被鞑靼人打得满地找牙,大明的威望何在,这些人还肯向大明称臣纳贡吗?
有太多太多难以预料的事会有可能发生了,这一切,都建立在输的基础上。
叶春秋混杂在人群中,没有被朱厚照留下来,或许是这个时候,朱厚照也自觉得自己铸下了大错,难以面对叶春秋。
叶春秋随着诸人各自散去,回到了待诏房,待诏房里,那王翰林还在绘声绘色地向其他人说起保和殿里的场景。
“陛下听了巴图蒙克的话,顿时震怒,这巴图蒙克言语如刀,陛下年轻啊……说起来,这场决斗实在有些荒谬,可是既然陛下开了金口,又能如何?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次我大明出动的乃是一千骁骑,这骁骑在文皇帝的时候,就曾打得蒙古诸部抬不起头来,有这骁骑营的勇士,应当是不成问题,只是那巴图蒙克实在可恨得很,他太放肆了,真当我大明无人吗?等着看吧,骁骑营乃是三大营之一,与神机营、三千营都是不可小觑的大明精锐,何况又是以众击寡,依着我看哪,胜算是极大的。”
其实许多待诏翰林都颇为年轻,一听到这种事,虽是口里说朝廷怎可如此,这样很不好,可是心里却都来了兴趣,甚至带上了几分热血。
这鞑靼人屡犯边境,让朝廷叫苦不迭,现在有了可教训鞑靼人的机会,一个个道;“骁骑营自要痛击鞑靼人的,这些鞑靼人不知好歹,必败无疑。”
“骄兵必败也,这鞑靼国主自以为得计,竟悍然向我大明挑衅,这一次,非要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不可。”
“诚如是也,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鞑靼人……”
他们正在热切地讨论着,连公务都落下了,一个个高谈阔论,表面上是痛心疾首,却都是个个振奋,语气激动。
当他们看到叶春秋进来,郑侍学便朝叶春秋招手道:“叶修撰来得正好,你是练兵的,这事儿,你最知晓了。”
叶春秋见许多人的脸上洋溢着快意和激昂之色,不禁有些无语,却还是上前,朝郑侍学行礼。
一旁的同僚便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道:“是啊,叶修撰,你来说说看,咱们骁骑营是不是能痛击鞑靼人?”
“叶修撰最懂兵略,我等皆是服气的,这事儿啊,问叶修撰准没错。”
“叶修撰,你来给我们说说看……”
叶春秋的心情其实不是很好,看着一个个兴奋的面容,其实这种感受,他很能理解,每一个人都不免对自己更自信一些,他们终究只是翰林,不是那些高阁中深知国家弊病的衮衮诸公。
叶春秋虽有无奈,却还是道:“不知诸位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然后待诏房里的人都沉默了。
叶春秋这样说,如此语境之下,意思十分明显。
不少人面露尴尬,郑侍学忙是圆场道:“怎么,叶修撰对骁骑营没有信心吗?”
叶春秋真的不想糊弄人,虽然明知他们一个个满脸带着期待,却还是叹口气道:“下官以为,无论是决胜也好,是沙场交锋也罢,总要先虑败为宜。”
这句话虽然已经十分委婉,却还是给许多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把大家心里的热血和激昂都一下子泼了个干净,甚至可能有人暗暗责怪起叶春秋的乌鸦嘴。
于是众人一下子没了聊下去的兴致,便默默地各自散去了。
郑侍学只是朝着叶春秋摇头,不禁道:“叶修撰啊,我知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何故要冷大家的心呢?哎……”
叶春秋朝他作揖道:“下官失言。”
叶春秋没有再说什么,也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案牍,假装办自己的公务,心头却是波涛汹涌。
这场决斗,显然不是开玩笑的,绝不只是娱乐和欣赏这样简单,这事关的,可能是鞑靼人的实力升涨,也关系到的是大明的脸面和威望。
一旦输了,就不堪设想,可是叶春秋却对此不报太大的期望。
他心中郁郁,思愁之下不禁失笑,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忧国忧民了。
可是细细一思,自己而今已为翰林,成为这大明最清贵的官员,有多大的能力就该承担多少责任,士大夫既为统治阶级,若是自己冒出事不关己的念头,那么就真是无耻了,谁取得了全力,本就该承担多大的责任。难道非要让贩夫走卒,那些庸庸碌碌被盘剥的人去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他一时恍然,禁不住想:“不知及早给骁骑营提供一批武器是否可行?哎,他们素来用惯了自己的武器,现在就算提供给了他们,也未必能用的惯,这世上,是没有临时抱佛脚的事的。”
一念至此,叶春秋只好打消念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公文。
等天色渐黑,才满腹心事地随诸人一道出宫。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师,整个京师顿时陷入了某种亢奋之中。
或许对于内阁来说,这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可是对于绝大多数庸庸碌碌的好事者,却不啻是给他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于是乎,朝野内外,俱都是各种流言蜚语,一时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