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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爹 作者:香小陌

    贺少棠这一瞧,差点儿就把枪扔了,拍着大腿嚎叫起来。

    酒,老子的酒!!!

    哎呦饿日你个亲娘嘞!……

    老太太“啊”得一声,这心疼得,那是家里爷俩最爱的牛栏山二锅头。酒都是花钱凭票才买得到,过年在合作社排两小时队排到一瓶。儿子的烟和酒、孙子的饼干糖果,那都是老太太千里迢迢的一份心。山高路远,就背这两瓶酒,都快到家门口了功亏一篑,竟然打碎一瓶!

    老太太这气得,眼神发狠,突然抄起一个家伙,转身就砸。

    “你打碎俺东西了,俺揍死你的!!!”

    要说孟家奶奶,可不是一般怯生生的家庭妇女,那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女人。年轻时就跟娃他爷爷闯关东,去东北黑土地上跑买卖、挖金矿,山东大嫚儿的泼辣脾气,这时当着两伙人,抄棍子就打起来了。

    小青年一哄而散,被打得抱头逃窜。

    老太太直追:“你们败跑!”

    “你败想跑!!!”

    “你瞅俺抽死你们八瓣子的!!!”

    贺少棠又惊又乐,这老太太敢走夜路哪用他罩?这老太太比他几个爷们儿都生猛。

    孟奶奶恨不得追出一里地,一鞋底子砸到逃跑的小青年腚上,这才善罢甘休。最后还是贺少棠兜着腰把老太太拽回来的。

    “快回来呗,大娘您别追了。”

    “您千万别叫,您再叫唤几声,把真狼都给招来了!”

    贺少棠咧嘴乐的时候嘴角上翘,眼底闪出笑模样……

    车夫跑没影了,就是附近山沟的村民,怕武斗,躲回家了。

    这天夜里,最后是贺少棠赶大车,把孟家老太送进山沟,一直送到兵工厂宿舍区。

    身边几个弟兄悄悄说:“班长,你给人家赶车?”

    贺少棠把枪扛在肩后,无奈道:“不然怎么办啊,让老太太自己赶车啊,我还真不放心,她管不住骡子。”

    弟兄说:“你赶车,我们咋办?车上坐不下咱这么多人!”

    贺少棠冷笑:“你们自己两条腿回去,五公里越野!”

    饿日你个五公里啊,底下人一通哀嚎。

    他班里的小兵,叫小斌的,悄悄取笑道:“班长,您这是借酒来的?”

    贺少棠:“都不许提啊。”

    小斌笑:“哈哈哈,少棠,你那杆鸟枪还真好使,没打着兔子,吓跑一群瓜怂。”

    贺少棠狠踹了小斌的屁股,算是告别,让喽罗们赶紧滚回山梁上的哨所去。

    暗夜寂静无声,只有一溜蹄子声音清脆。山路上燃着的烟头像一点萤火缓缓划过,黑暗中唯一的暖光。

    孟奶奶感激小兵蛋子喝退土匪,问了贺少棠的名字和部队。

    孟奶奶问:“小同志,你几岁了?”

    贺少棠歪戴军帽,吆喝着骡子:“十九,快二十了。”

    孟奶奶说:“呦,看着可真不像十九唉,比俺儿子小十岁不止。”

    贺少棠笑得可亲:“我都当兵两年了。”

    他心里仍可惜那瓶打碎的酒,一闻就知是上好的窖藏白酒,滋味热辣,这个馋呦。这会儿都走出五里地了,满鼻子仍然荡漾鲜辣的酒香,恨不得撅腚趴地上舔那块黄土地。

    贺少棠表面不动声色,闲聊:“大娘,去看孩子。”

    孟奶奶:“是啊,看儿子和孙子,俺有两个大孙子,还是双胞胎!”

    贺少棠:“您家真有福。”

    孟奶奶说起娃儿滔滔不绝,足足说了一路。

    “俺就这一个儿子,这是给他带的羊剪绒帽子和棉大衣,怕山里冷。”

    “这是家里存的两匹缎子布,从青岛一直存到北京。”

    “这是给孙子的果丹皮,小孩都爱吃果丹皮,山里没的吃。”

    “这是盒装的干酱油,你们这山里就连酱油都抹油的!”

    ……

    贺少棠就这么默默听了一路,半晌回了一句:“老太太,对你儿子是真疼,让人羡慕。”

    孟奶奶说:“可不是么,家里四个闺女,就这一个儿子,离得太远,见都见不着。”

    老太太在身后抹了抹眼角。

    贺少棠笑笑,抽烟,不再说话。

    孟奶奶忽然想起来:“包里还有一瓶二锅头呢,打碎一瓶,还有一瓶给俺儿子。”

    贺少棠一咬嘴唇,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疼着了!

    他盘桓一路,心里发软,觉着这家老太太真好,老太太不容易啊……

    长夜寂寞,贺少棠扯开喉咙唱起《五哥放羊》调,吓跑豺狼虎豹。

    “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

    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

    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

    九月格里秋风凉,五哥那个放羊没有衣裳。

    小妹妹我有件哎小来袄袄。

    改来一改领那个口,你里边儿穿上!”

    ……

    贺少棠这一嗓子,嚎的是黄土高原的寂寞与苍凉。

    孟奶奶特体恤,很灵犀地问:“小伙子,唱姑娘呐?有对象的抹油?”

    贺少棠仰脖笑了,声音爽朗:“哪有对象,没有呢,就我一个。”

    那一年的贺少棠,也才不满二十岁,驻岐山某部队机械师团森林哨所的一个班长,日夜驻扎在这条野山沟里,露宿风餐,扛枪巡哨,野惯了的,十足一个兵痞。

    贺少棠当晚与孟家老太太分别时,特意多问一句,您儿子家住哪片宿舍区,这儿我都熟。

    他转脸爬到围墙外面,清楚瞅见孟奶奶进了哪个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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