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书房出来,双林便遇到了许久不见的瑞王楚霄。
楚霄一身深紫亲王服,细腰削肩,细眼狭长,清极秀极,手里牵着个穿着绯衣皮肤雪白的小娃娃,他长得比一般孩子要瘦弱一些,但脸上却不显瘦,而是稍稍有些婴儿肥,一双眼睛与楚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双眼皮的痕迹很深,眼角微微翘起,耳朵扎了耳洞,塞了米粒大的白玉,脖子上也挂了记名符长命锁之类的东西,想必楚昭之前说的这孩子身子不好的缘故才扎了耳洞以求瞒过鬼神,菩萨保佑长命百岁。
楚霄含笑道:“傅公公。”
双林微微躬身施礼道:“瑞王殿下。”
楚霄看着双林笑道:“许久不见,傅公公恪忠恪勤,风采依然。”
双林道:“一别经年,王爷也依然是智谋多端,成竹在握。”
楚霄笑道:“不敢,托公公的福,小王如今得偿所愿,今后还要仰仗公公。”双林看着他手里牵着的孩子道:“这位想必就是静安郡王了。”
楚霄抿嘴含笑低头道:“是,他不大爱说话,公公勿怪。”静安郡王有些好奇看着双林,却仍是友善地给了个笑容,脸颊一侧露出浅浅的酒涡,和当年的楚旼越发相似。
双林不由心里微微一软,低声道:“王爷倒也舍得。”
楚霄道:“有舍才有得,小王已心满意足,这孩子还望公公以后宫里多照拂怜惜了。”
双林道:“不敢当。”
楚霄道:“听说如今公公和董阁老不大对付?”
双林笑了笑道:“他的女婿去年在京里犯了不法事,依稀听说是强买店铺什么的,被五城兵马司拿了,后来想使钱脱罪,偏偏正好撞到都察院的御史张熙手里,其实事原不大,偏巧都察院当时要拿人作伐,被问了罪夺了功名,也不知他在哪里听了风声,说张熙是我指使的,莫名其妙就和我对上了。”
楚霄道:“我才进京,便听说一群翰林学子弄了个什么破冰诗社,取的履霜坚冰至的典故,隐隐以董大人为首,说要淸君侧,除奸佞,整日里写一些酸诗讥讽朝政,依稀听说好像德王也参加了过他们几次诗社来着,京城嚣嚣,道路险恶,公公还当步步谨慎才是。”
双林微笑正要说话,却听到后头一阵脚步声,他转头一看,看到太皇太后被一群宫婢簇拥着过来,脸上一团喜气,双林连忙退后行礼,楚霄也抱了孩子行礼,太皇太后却根本无心这些,只忙忙地要去抱那孩子:“这便是楠哥儿吗?”
楚霄道:“是。”低头叫楚楠道:“快来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抱了他起来笑道:“不必,你祖奶奶等了你好些天呢,你这名字还是祖奶奶起的,知道吗?”又微微皱了皱眉道:“轻了些。想是身子骨不够壮实,赶明儿让太医院派人来看看。”
楚楠懵懵懂懂,依然并不开口说话,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笑容是最好的武器,给太皇太后露了个大大的笑容,薄唇翘起,酒涡闪现,太皇太后一看唰的就落了泪:“和旼哥儿一模一样……”旁边的女官们忙上前劝解一番,又笑着说家宴要开始了,一阵风地将人又给簇拥回慈安宫去了,楚霄也没空和双林打招呼,只忙忙给他了个眼色,便跟了太皇太后进去了。
因着双林腿脚有旧伤,虽然并不妨碍行走,但楚昭是再不让双林当值伺候的,就怕他久站伤了腿,因此一应宫宴等事,他并不让双林随侍一旁。今晚楚昭必是要参加这皇室家宴了,虽然嘴上说着希望他宿在宫里,其实今晚定是忙得很无瑕顾及他的。
他想着外间的事,仍是换了牌子出了宫去,果然户部那边已遣了差人来送了折子回复,自然是如假包换的父子,李明周的确是当年入赘傅家的赘婿,连当初在灌县被楚昭授意叛过的案卷都命人誊抄了过来,果然三年前因谋夺家产被判了杖责,枷号三十日,净身出户。他笑了笑,知道楚昭到底是脱不了古人那父子血缘的思想,念着是他的生父,因此到底还是饶过了这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男人。
他合上卷宗,想了下,忽然门口听到喧嚣声,他怔了怔,走出去,看到门口有几个刑部皂衣官差在门口,敬忠在一旁高声道:“我们公公堂堂正三品提督太监,你们说传就传?还是先去递了折子得了陛下恩准再来说话!”
双林皱眉看了一会儿问道:“什么事?”
只看到为首一个穿着从五品官府的中年官员上前行礼道:“下官刑部员外郎柳原见过公公,今日顺天府报上来命案一宗,因事涉公公,我们尚书请公公过去问问话,还请公公恕罪。”
双林抬眼看了看天色疑惑道:“今日天色已晚,什么惊天大案非要现在夜审?”
柳原低头道:“下官不知,只知事涉公公,人命关天,因此上官有命,还请公公体谅我们的苦处。”
敬忠道:“我们公公是内官,刑部几时管得到内官了?按例应当先呈大理寺,由大理寺奏请陛下同意,才能传我们公公到堂问话!”
双林看那柳原神情闪烁,身后带的寥寥几个官差,显见早就知道不可能传他到堂,这是故意而为。刑部尚书郑跃乃是董秉静的门生,自从他女婿事后,一直像个疯狗一样咬着自己,也不知今日这么一番做作,又是为了计算什么,若是自己拒绝到公堂去,明日只怕朝上又有一番说话,到时候楚昭什么都不知道,措手不及,白白被人算计了去,倒不如先和他们过去,看看究竟是何案子,也好早作安排。
他心里一番计较定了主意,便道:“既然是人命大案,那我就和你们走一趟吧。”那柳原脸色愕然,但随即低头道:“有劳公公了。”
双林便叫了几个侍卫跟着,上了轿子,去了刑部,刑部那里正开了大堂,郑尚书坐在中央,看到双林过来,勉强站了起来行礼道:“傅公公,今日突发一大案,因着人命关天,近日部堂事情繁多,只能夜审,劳烦公公移步了。”
双林一眼看到公堂上跪着的却是昨日才见过的这具身体里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旭升,心里狐疑,笑道:“郑大人职责在身,不必客气了,有什么只管问话便是。”
李旭升看到他,脸上又惧又恶,大喊道:“青天大老爷!就是他!就是他不顾生身之恩,心狠手辣,害死我父母!”
郑尚书一拍惊堂木道:“安静!”
双林心下吃惊,面上却一派宁静,郑尚书也不废话,只道:“堂下这名男子,傅公公可认得?”
傅双林道:“曾有一面之缘,前日这名男子与其父来我府上投亲,说是在下生父和弟弟。因在下自幼入宫,年纪太小,并不记得籍贯父母事,因此只命人送他们回了客栈,送了银钱安置他们,请他们写了族谱来请户部替在下察验后再做道理,今日户部的核验折子刚送到我那边,若是郑大人要看,可命人送来。”
郑尚书道:“这男子名为李旭升,为灌州灌县人士,一家七口进京投亲,结果昨夜在客栈里,李氏夫妇莫名中毒夜里床上暴毙,李氏之子则到了顺天府报案,声称父母为其同父异母兄弟所杀,口口声声正是傅公公您派人毒杀,不知傅公公可有话说?”
傅双林淡淡道:“昨夜户部核验未到,我并不知此二人和我是何渊源,如何无端痛下杀手?今日看到户部的折子,这人倒真的是我生父,我无缘无故为何又要毒杀生父?”
郑尚书道:“今日我也已派人到户部了解线索,得知这李明周,确然正是傅公公的生身父亲,当年因家贫入赘傅家,生下一子,却因为傅家两老和妻子先后死去后,贪图家财,将亲子卖入宫中,改回本姓,另娶妻室生子,贪昧下了傅家家财。而三年前,忽然有乡老出首官府,指证其赘婿谋夺家产,被官府判了净身出户,之后流离失所,贫困潦倒。而这乡老如今也已拿到案,承认当年是受了京里人的指使,收了巨额钱财,因此才敢出首告官,显见得傅公公早已知道自己身世,怀恨在心,因此暗自授意,整治李家,夺回家财。“
“如今李旭升指认,说你因当年被送入宫之事怀恨在心,故意指使人出首告得李家,害得李家流离失所一贫如洗仍不满意,看到李明周进京投亲,便挟愤派人毒杀生父继母,是也不是?”
双林忽然笑了下:“两个籍籍无名的草民,昨夜被毒杀,今日报案顺天府,这案子立刻就呈到了刑部,而那远在灌县的出首检举告官的乡老就已到案招供,连夜开堂,不经大理寺便擅自传唤中官,刑部什么时候办案效率如此之高,郑大人如此为民做主,青天朗朗,真是令人佩服。若是将来所有案子都能有如此效率,想必盛世之治举目可见了。”
郑跃被他一番讥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公公莫要以为受陛下宠爱,便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子杀父有碍天伦!如此惊天逆伦大案,陛下一贯仁孝治国,若是知晓,也定然不会轻饶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点,查了很多资料,还是写得不满意,可能还会修改,有bug大家指出来,对不住这几天都更得少,因为有点难写……
☆、第148章 大理寺(修)
双林讥诮道:“大人,傅某不才,却也忝居内廷总管,知道这断案是要讲证据的,凭一个小民空口白牙,随意推理,就敢将这恶逆大罪说是我做下的,请问毒|药是什么,仵作验尸报告在哪里,我又是如何指使人下毒的?什么真凭实据都没有,您也太看不起我身上这三品职务了,朝廷体统何在呀?大人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来,那我可要怀疑刑部这几年断的案子,到底有多少是葫芦提断的了。”
郑跃脸上有些心虚,他们原本是认为双林自持身份,绝不会应了刑部的传唤到堂应讯,专程让刑部的差人在门口故意闹大,然后明日上朝,立刻便能参劾他一个骄横自大,恃宠而骄,杀人心虚的罪名,而这骇人听闻的杀父弑母逆伦的恶逆大罪,依律当凌迟,更会让朝中官员高度关注,而不会去关心这案件的细节了,没想到傅双林居然丝毫不惧,到了大堂唇枪舌剑,言辞犀利,着实有些不大好对付,不过也不怕,他们自有后招。
郑跃心里转念,稍稍安定道:“公公若是问心无愧,那还请今夜便留在刑部细审。”
双林笑道:“郑大人打的好主意,只要今晚傅某人留在刑部,就犹如鱼在砧板上,只怕明日就能有我签字画押的口供呈上御前了——甚至极有可能仿着前朝御史先斩后奏了皇帝宠宦安西德,再把污水往死人身上泼,案子办成铁案,木已成舟,皇上再怎么想护着也没办法,你们倒能赚个刚正不阿的锄奸诛佞的千秋清名。可惜道理不通,你激我也没用,没有真凭实据,刑部岂能随意扣押、审问内官?你们当傅某人掌着的十二京营,是摆着好看的吗?”
郑跃冷哼了声:“李氏一家进京,在京城与人无冤无仇,如何会无端被谋害?再看当初授意告官,将李明周净身出户一事的时间,正是你奉了皇差出外办差不在京城之时,可见你衔恨蓄谋已久,唯有你一人动机最充足,嫌疑也最大,指使手下买毒|药毒杀两人更是轻而易举。今夜本官就为民做主,不得不截拿审办,请傅公公留在刑部问案!”说罢周围的衙役们都已围了上来,双林身后的四个侍卫立刻站到了双林面前,拔刀警戒。
双林戏谑道:“郑大人是包青天的戏看多了,以为随随便便便能铡了陈世美?俗话说杀人见伤,捉贼见赃,捉奸见双,没有人证和物证,傅某人并非白身,刑部无口供无证据便擅审朝廷命官,不说郑大人来日受不受得住皇上雷霆一怒,只怕将来朝廷官员人人自危,郑大人上头那人,又能保住大人这顶乌纱帽多久?”
郑跃原本打的正是这主意,如今听双林这么一说,忽然背上起了一层汗,然而事已至此,他们这一案,要么傅双林不回应,他们朝上发难,让朝中舆论都站在这边,逼着皇上让步;要么就扣留傅双林,将此案办成铁案,正因为傅双林不是一般人,手里掌着京营和天子亲卫,又深得皇帝宠幸,一旦放虎归山,此案就算口供齐全证据齐全,只要皇上护着他,他们就拿他没办法,至少史书上能有辉煌一笔,皇上又一贯仁厚,到时候迫于舆论,未必就会为了一个宦官迁怒自己,因此冷冷道:“傅公公口舌生花,挑拨离间,果然深谙人心,可惜你一介佞宠权阉,人人杀之后快,如何能与朝廷文武百官相提并论?本官今日正要为民除害!”
双林含笑道:“大人看来是铁了心要做这诛杀权奸的清官豪杰了,可惜傅某人却不是那任人宰割的人……大人难道没听说过,傅某人在辽东,也是打过胜仗的吗?今日刑部若想要强留傅某人,只怕今夜京营就能将刑部大堂给砸干净了,到时候你我对质御前,却不知郑大人手里的证据,能让陛下让文武百官相信您擅审强留内官的理由足够充分?”
刑部这边两边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宫里的认亲宴却是一派慈祥和乐,在京里的宗室和宗室诰命夫人都到了,太皇太后慈爱之极全程都将静安郡王放在身边,当然对楚昭也是一派慈祥,对嘉善长公主也是呵护有加,一派子孙绕膝、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仿佛那些已经过去的看不见的腥风血雨,都已随着时间掩埋。
楚昭正听着嘉善长公主和他咕哝:“皇兄,那个穆照峰真的好吗?皇祖母说他人很好,很会玩儿的,以后我嫁给他就能有人陪我玩儿了。”
楚昭含笑道:“他是云阳侯的嫡次子,一表人才,听说蹴鞠打球、弄笛吹箫,样样都好的,你不是见过他吗?”
嘉善长公主道:“他话好少,开始也并没有陪我玩,后来我一个人无聊在树下吹笛子,他就过来找我说话了,问我吹的什么曲,我说我也不知道啊,随便吹的,他就和我说什么大拙若巧,我也没听懂,不过他后来一直陪我说话,我就把我做的草蚱蜢送给他了,他很有兴致,一直问我怎么叠的。”
楚昭点头道:“那个草蚱蜢是做得挺不错,你都没给皇兄,居然给了他。”
嘉善长公主低声道:“皇兄其实根本不喜欢,是哄我的……他是真的想知道那草蚱蜢怎么叠的。”
楚昭大奇,正要追问,忽然一眼看到英顺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低头和他道:“敬忠拿了傅公公的腰牌连夜进了宫说傅公公被刑部传了去问话。”
楚昭一怔,敛了笑容,问道:“什么案子要这时候夜审?”
英顺道:“不知道,只说是人命大案,刑部差官态度很是强硬,敬忠的意思是没经过大理寺,不去,但是傅公公还是去了,不过还是带了侍卫的,敬忠也没敢掉以轻心,立刻就进宫了。”
楚昭长眉蹙起道:“郑跃朕记得是董秉静的门生,这些时日董秉静似乎一直和双林过不去?”
英顺不答,楚昭当机立断道:“你带朕的口谕立刻出宫去刑部,就说朕有要差事传双林,刑部那边甭管什么惊天大案,明天上呈大理寺再说。”
英顺低头应了出去,往后退了两步,楚霄因是皇叔身份,又是近支长辈,又有左宗令的职务,在一侧已听到楚昭说话,已是轻声道:“陛下,此举不妥。”
楚昭目光转顾冷如青霜,看向楚霄:“皇叔是想质疑朕?”
楚霄道:“刑部既然敢夜里传唤傅公公,只怕早有打算,如今事态不明,陛下让身边内侍去传令袒护,只怕正中他人的下怀,明日朝上怕是要被动,陛下到时候反白白担了袒护内宦,轻慢朝廷刑律的污名。”
楚昭冷冷道:“那又如何?他们如此造作,万一有个闪失,到时候才是追悔莫及。”
楚霄笑道:“陛下稍安勿躁,董阁老为何会和傅公公过不去,陛下心里应该清楚。应该不止是他女婿那点子破事吧?”
楚昭道:“听说他四十岁上才得了个女儿,宠爱非常,为了他女婿的事,他女儿落了胎,落下了病根,因此对双林有些衔恨。还有前些日子,他授意兵部提了各地卫所将领轮换制到了内阁商议,防止各地将领拥兵自重,当时各位阁老定夺不下。骆文镜找了双林喝酒之时问了他的看法,双林说了句将不知兵,兵不识将,才削藩又拒戎,边地不稳,不宜改军制,骆文镜后来内阁议事时便驳了,朕觉得也有道理,便没许。也不知这事怎么就传出去了,又被他给记恨上了,觉得他内官干政,谗言惑主,其实冤枉得很,双林根本没和朕说过一句这事。”
楚霄含笑道:“傅公公一惯低调谨慎的,只是陛下让他掌着京营,从前辽东一系的官员也尽皆服他,他便是再温和谦冲,也少不得有人将一些事算在他头上,陛下虽然是想让他自保,但除非他不做事,但凡要做事,哪有不碰这些那些人的利益的?傅公公本就有大臣风度,不是那等供扫除者持贱役者可比的,他若是做个泥塑的菩萨,只知道明哲保身,陛下怕也不会这般器重他了。正因为如此,陛下才更要注意处置上名正言顺,莫要让外人轻贱了他去,只以为他是陛下羽翼庇护之下的内官。”
“依我之见,既是刑案,不如陛下立刻传命大理寺魏少卿,让他插手此案,名正言顺将傅公公带回,缓上一缓,才好做准备——魏武与傅公公很有些交情,陛下应能放心,比直接让内侍去传旨的好,也省得让陛下白白受了污名,反陷公公于众矢之的。”
楚昭一想果然是自己关心则乱了,叫了英顺过来即刻出宫去给魏武传谕旨。
魏武接了楚昭旨意,心里了然,果然带了人去了刑部大堂,正遇上两边对峙,傅双林站在几个侍卫当中,面色从容,并无惧色。郑跃看到魏武过来,心里咯噔一声,问道:“魏大人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魏武含笑拱手道:“陛下听说刑部有人命大案涉及中官,十分重视,命本官前来,道既然事涉内官,案子由刑部办理不妥,因此让大理寺接管此案,一应涉案人等,暂送大理寺,案情明日上奏,若是事关重大,则三法司会审。”
郑跃脸色数变,然而却知道大理寺出面插手此案名正言顺,明知道这是皇上偏袒,却也无可奈何,魏武问了案情,笑道:“大人也太过心急了些,这样大案,又涉及陛下近侍,还是人证物证再准备仔细些才好。”
郑跃道:“正是因为事涉陛下近侍,才需如此雷厉风行。试想想若是此事为真,犯下如此恶逆之罪的人,心中无父,岂能有君!定是大奸大恶肆无忌惮不怕因果报应之人!如此奸人偏偏掌着宫廷禁卫,若是知道案发,狗急跳墙,做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可怎么得了!本官一接到报案,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心系龙体安危社稷大事,才事急从权,当机立断。还请魏大人上复皇上,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表!”
魏武听他说得正颜厉色,竟是将自己的行为粉饰得忠君爱国一派正气,心下也是暗自佩服这做官的说话本事,笑着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派大理寺的下属与刑部交接了公文和李旭升等一干涉案人等,才施施然离开了刑部大堂。
作者有话要说: 买了个新的笔记本,surface pro4,结果不好用,太不好用了,机身烫得要死,也不知道是自带的输入法还是什么问题,写个文卡了两三次,按哪里都没反应,半天才转过来,急得我都拍键盘了,不是号称固态硬盘什么什么的吗……好崩溃,还有怎么这么热,我家ipad玩好久都没怎么热啊!我好后悔买微软的,就该下狠心买MAC啊,没准联想小新都比这个好……我真的好不爽啊!
☆、第149章 重审(修)
第二日果然刑部尚书就在大朝上折子参劾御前提督太监傅双林因私愤毒杀生父继母,犯恶逆之罪,该当凌迟之刑,明正典刑。
朝廷震动,此案案情离奇曲折,先是赘婿谋夺家财,将亲子送入宫中为宦,之后此子长大,得成权宦,怀恨在心,将生父逐出后尚不解恨,干脆将生父继母都毒杀,犯下骇人听闻的逆伦之罪。这故事犹如传奇一般,偏偏这名宦官,正是如今皇上身边最为宠幸的权宦傅双林,谁都知道这傅双林自幼就服侍今上,就藩辽东,十分得陛下宠幸,一般人是不敢得罪他的,如今刑部居然如此大胆,难道就不怕被傅双林报复?
正因如此,大部分人反而都相信了傅双林果真杀了生父,毕竟赘婿谋夺家产断人香火实在太过恶劣了,以己度人,换成自己,只怕也是要衔恨在心,不能原谅的,更何况如今傅双林大权在握,杀两个草民,实在太容易了。
果然如同之前料想的一般,案子本身太过离奇,杀人的动机如此充分,反而没几个人觉得傅双林是清白的了。
便是雷恺也有些着急,他出来奏辩道:“这赘婿谋夺家产,断人子嗣,为父不仁,岂能要求父慈子孝?况且这宦官净身入了宫,便是没了父母,眼里只知主子的,此案不当以恶逆断案。”楚昭看雷恺一贯明哲保身,如今居然第一个出来为双林说话,不由大为意外,看了他两眼,原本以为他是为了逢迎上意,看他满脸情急,居然是真心在为双林着急。
德王楚昀笑了声道:“雷大人真是武人心性,只知道快意恩仇。这为宦者,性情偏激也是有的,更何况是这般奇耻大辱,血海深仇,杀父雪耻,倒是其情可悯,不过本朝以仁孝治天下,逆伦就是逆伦,皇上若是法外开恩,只怕不利于教化百姓,更是难平这天下读书人悠悠之口啊。”无论楚昭保不保这傅双林,都是要大大吃亏,楚昀想到此,十分惬意。
裴柏年却出列奏道:“陛下,傅公公乃是两朝内宦,服侍过先帝,身上也有战功,这些年克勤克忠,志端识卓,为人谦和,行事磊落宽厚,不类奸恶之徒,又长期在陛下身边服侍,熟知律法规矩,不曾有过悖逆轻狂之举,不该有随意报复杀父之举,另外,当年傅家小姐,死因也大有可疑之处,或恐也为奸人所害,而当年首告赘婿谋夺家产一案,也有疑虑,臣以为此案存疑,应由大理寺重审此案。”
楚昭面色莫测,朝臣看楚昭不表态,一时都纷纷发表意见,有的认为此案虽然其情可悯,但朝廷刑律事大,应当严加问责,有的认为此事情有可原,傅双林侍君有功,功过相抵,可由皇上裁定,法外开恩,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支持双林的,倒大多数是辽东一系官员和武将们,当然也有不少人沉默着看风向,并不开言。
楚昭看了眼前边几位阁老,问道:“几位阁老有何看法?”却是要看重臣态度了。
董秉静心里微微有些着急,本以为应该一面倒的局面,除了自己安排的人,其他朝臣们更应该是明哲保身等形式明朗案件明白才说话才对,也没想到傅双林一介内宦,居然也有这么多人不顾为阉人辩护的名声,敢在朝堂上为之发声,于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开口道:“前宋‘律敕之争’,影响深远,老臣以为,国有国法,明君者,敕不当破律,越是陛下身边人,越该严加审判,不可纵容。”
骆文镜笑了声反驳道:“陛下还没说话呢,董大人着实着急了些,连律敕之争都拿出来说了,等陛下真下了敕令再说也不迟,如今这案子人证物证不全,臣也以为当三司会审,重审此案。”
这时帝师刘澄终于也缓缓开口了:“死者李明周入赘傅家,则按礼法来说,其母当重于其父,母家重于父家,若是有证据证明其母为其父所害,又谋夺家产,则其罪不当以恶逆论处……建议重审旧案,人证物证齐全,水落石出之时,再论罪不迟。”这话却大有回转之处了,案子该细细查,死者的赘婿身份也可以拿来做文章,万一真查出来傅家小姐是被丈夫所谋害,那傅双林的案子就大有回旋余地了,万一不是,那也强调了人证物证,这案子一看就知道刑部应该拿不出十分有力的证据,因此真要看证据,依然不好论罪,只要不是恶逆之罪,人活着,顶多削职去守皇陵,这却是站在楚昭一方了。
刘澄乃是当朝太傅,又是内阁首辅,他一开言,却也无人再说什么,楚昭便将此案发三法司会审,却没有许刑部所请暂押嫌犯于大牢内受审,只道傅双林虽为嫌犯,未定罪之前,暂停职务,随时候审,不许入宫当差。
双林接了旨意,交了进宫的对牌和佩囊,来传旨的英顺看他,再三叹气,摇头道:“陛下说,叫你放心,一切有他。”
双林默然不语,这案子用心十分阴险毒辣,古代断案主观因素很大,判案的官几乎可以左右小民的生死。这案子并不需要确凿人证物证,刑部就可以直接弹劾于他,风闻奏事的御史就更要冒头了,本来这案子没有人证物证,又无法从他这里取得口供,楚昭和他都可以完全置之不理,但是如今朝野沸腾,物议纷纷,只看杀人动机和能力,的确双林的嫌疑最大,加上又有三年前李家被告官报复一案,大家并不知道这是楚昭做的,自然都会觉得出头的只能是已经位高权重又利益相关的双林。
这案子设陷阱的人大概也认为如此,本来若是此事不是楚昭做的,只怕如今楚昭也要怀疑他了,而这案子的关键,本就在于皇上如何决定。天子主宰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不过是皇家家奴,皇帝信不信双林,保不保双林是这阴谋的狠毒所在,无论楚昭保不保双林,这盆舆论上的污水都是泼定了,证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舆论,哪怕你拿出证据来,不肯相信的人,依然会大喊伪造证据,屈打成招,天子袒护。
从李明周被有心人怂恿进京开始,这个阴谋就已成功了一半,而在找到他之后的离奇死亡,便已让楚昭和他都已陷入了被动。
事关重大,大理寺当日便已命人连夜往灌县去,将时隔二十年的傅家双亲、傅家小姐的坟茔都发了,将其尸骨运送入京,由仵作蒸骨验尸,果然傅家小姐的尸骨关节处尽皆发黑,为中毒之像,而傅家邻居乡老也都被传进京,证明傅小姐死得蹊跷,傅双林为其生父本人卖入宫内,其罪大恶极,不堪为人之父。然而虽然如此,李明周的继妻却是无辜的,因此这一案的关键,依然落在了究竟有没有实据毒杀两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