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西山低下头,看到旁边的地摊上摆放着没有箭的玩具弓。
“借用一下。”幕西山拿起弓,和商贩午餐盒上的筷子。
弓很大,筷子却很短,幕西山拉开弓弦,以肘为羽尾,小臂为箭身,筷子为箭矢,用非常不可思议的姿势,拉满弓,一筷射出。
众人惊愕地看着没有锋芒的筷子,直直向闹事者飞去,由于速度过快,带起的气流让火苗都一分为二避让到两边,分毫不错,命中闹事者不停移动的掌心,瞬间喷涌的血迹浇灭了火苗,穿透手背的筷子也堵塞异能发动的轨迹。
精灵一族,最惊艳绝伦的才艺之一,就是射击!
闹事的新人类大声痛呼地翻滚在地。幕西山踱着步子,用跟兰瑞殿下一般无二的姿态款款走过去,高高在上地俯视失败者,慢条斯理地说:“我说能,就能,我是这里的城主,我就代表这里的法律!”
闹事者边疼痛哀嚎边不服气地嚷嚷:“您、您这样做,我会向新人类工会投诉的!作为上等人,我不该受到这种屈辱!”
“屈辱?”幕西山缓缓拉开嘴角,“你现在承受的,不及那个遭受你暴行的老人十分之一。或许你觉得你是百分之一的幸运儿,由此沾沾自喜,高人一等,那我就告诉你,我就是万分之一的那一批幸运儿,比你更高一等。遵从我的法律,我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遵从阶级的法律,我现在杀了你,工会也不会为此惩罚我半分——阶级之上,谁让我比你更珍贵。”
幕西山轻轻抚摸新人类的脸,模仿兰瑞殿下对待反抗者的姿态,语气越加温和:“你说呢?”
一股尿骚味传来,幕西山敏捷地让开,嫌恶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新人类湿掉的裤裆,拍拍手,转头环视周围,卫兵们因他一手绝技目露崇拜,群众更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与震撼。
幕西山挺直脊背,换了另一张面目,用充满抑扬顿挫的激昂语气,扬声道:“从今日起——我的基地,不允许再有人仗势欺人、作奸犯科、横行霸道!不论是新人类旧人类,有无官职在身,男、女、老、少,只要做了伤害他人的事,都给我全部抓起来!”
众人看着新上任的城主幕西山,肃然起敬。
幕西山余光中是众人的叹服与掌声……他记得当年,西蒙也是这样立威的,在他和兄弟们待价而沽时,西蒙用鞋底碾压着他禽兽生父的脸,自信地宣布,“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储,这个国家就是我的责任,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的土地上作奸犯科,谁敢伤害我土地上的居民,我就让他再也无脸活在我的国家!”那时他胸中涌起的感动,与这些人应该如出一辙吧。
但他模仿西蒙,并不能代表他全部的意志。
他不是西蒙,西蒙愿意用强权压迫,把国家捏成想要的形状,但幕西山没有如此高高在上的视野,他只会从下往上看,他需要的由内爆发的改变,从民众内心,开始挣脱时代的腐朽。
幕西山走到书摊,先搀扶老人起身,才再次面向民众。
“你们为我鼓掌,是为我光荣——但这种掌声,我不要!”面对哗然的民众,幕西山面不改色,一字一句再次说道:“新人类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恨,旧人类也或许可怜,但是这种可怜,同样让我失望,痛恨,我不需要来自懦夫的掌声,这不是赞扬,这是种侮辱!!!”
第6章 席善·神秘黑衣人
“落后就要挨打,软弱必遭欺凌!有人做了你们不敢做的事情,你们为之赞美,但这份光彩,你们没有‘与有荣焉’的资格——你们胆怯!懦弱!蜷缩在角落!像躲在阴影里的老鼠,偷渡着别人的光辉!这非常可耻!”
振聋发聩的声音从幕西山的口传入民众耳中,空气都似凝结,唯有沉默的呼吸声。羞愧的,尴尬的,沉思的,醒悟的,也有不服气的。
幕西山看向一位恼羞成怒的男孩,“我允许你质疑!”
男孩涨红着脸,因情绪激烈而破音,“您是城主,又是新人类,自然可以口出豪言!但我们若是反抗,只会遭遇更悲惨的待遇!”
“或许如此!”幕西山不置可否,用刺骨的语气继续说道,“世态炎凉已经蒙蔽你们的心,当你们恐惧后果时,心中就会用各种理由开脱,无能者的劣根性总是如此——我无法说出‘如果我是普通人也会如此’这类话,因为我今天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新人类,是城主,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即便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幕西山抬起下巴,环视周围,语气傲然:“但我能保证一点——”
“在我所掌管的土地上,人人平等!请你们——重新挺起你们弯下的腰,像一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男孩惭愧地底下了头。
书摊老人更是眼冒泪花,跪到幕西山身前,哽咽着说:“阁下您是个好人,我愿意用余生为您效忠!”
其他人像受到了感染,一个接一个单膝跪下,右手置于左胸,表示臣服,宣誓声此起彼伏。
“我愿意向您效忠!”
“我也愿意向您效忠!”
“向您效忠,尊敬的阁下!”……
腿边满满当当跪地的人,垂下的头颅奉献忠诚,扬起鲜活真挚的脸目露希冀。幕西山感受到胸腔里心跳更加蓬勃,这种蓬勃,让他浑身充满力量,脚踏实地,真正地融入异世。右手握拳,轻敲左胸,幕西山说:“我接受!”
卢宝从通讯站出来,远远看见幕西山被簇拥着宣誓效忠,目瞪口呆地看着跪了满满一地的人,拍拍旁边正在抹眼泪的站长,“怎么回事?”
从头看到尾的站长热泪盈眶地说:“城主真是太伟大了!噢~如果城主是蓬勃火焰,我就是逐火的飞蛾;如果城主是大海,我就是向海流去的溪河;如果城主是皎洁的月亮,我就是日日仰望的山川……啊~我是如此感动!城主啊~他就是我不灭的启明星,照亮我人生的方向!”
卢宝内心警铃大震,感到地位即将受到动摇,看着站长如同看见冉冉升起的竞争对手,指着站长的鼻子说:“你——最好给我离城主远点,否则别怪我不讲同城情谊!”
卢宝快速跑向备受觊觎的幕西山。
幕西山再次扶起老人,顺手捡起旁边引起争执的古籍,放到老人手中,目光不经意划过古籍封面,内心巨震。
“城主?!”老人奇怪地呼唤。
幕西山回过神来,手指摩挲着封面上笔画繁复的文字,“……听说官方计时的‘农历’出自古老文化,刚好有些兴趣,正想研究一下。”说着,状似随意地问,“这是什么字,我从未见过?”
“这是繁体字,由一种名为‘小篆’的字体演化来的古文字,有两千年多年历史,现在用语是简化版本。”老人惊奇地看着书名《天幹地支》,把书重新放回幕西山手中,“真巧,这本就跟研究‘农历’有关,您拿回去看吧。”
幕西山接过书,看向刚好跑来的卢宝。
卢宝瞪大眼睛回视。
幕西山皱眉,“……掏钱。”
老人赶紧摆手拒绝,“您愿意要,就是对咱的赏识,哪里用掏钱啊!”
“拿货交钱,理所当然。”幕西山说得义正言辞,卢宝却内心泣血,手里依依不舍地把钱递给老人,面上还要表现出为上司分忧的荣幸感。
幕西山又看眼剩下的书籍,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全部打包的欲望,强制移开视线,然后不经意看到卢宝的表情,说,“不用心疼钱,你回去向珠儿支领我的开销即可。”
“不不不!”卢宝立刻摇头,假意推辞道,“哪里用您还啊,为您掏钱都是心甘情愿的,这微薄的金钱能为您买到心爱之物,都是它钱生最伟大的成就。您若是看得起我,就不要再说还钱的事!金钱并不足以衡量我对您泛滥的忠心和永不停歇的真诚。”
“噢。”幕西山把书收进斗篷的内兜,“谢谢。”
“您的意思是……?”卢宝没看懂幕西山的举动。
幕西山抬头,“我看得起你,从刚才决定的。”
卢宝再次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口若悬河的说辞,似乎是有一句……您若是‘看得起’我,就不要再说‘还钱’的事……?他其实只是说说而已!真的!可惜幕西山的目光已经彻底从他身上移开,看向押着闹事者走上前的卫兵。
卫兵队长问:“城主,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位新人类?”
幕西山抬起闹事者的下巴,像兰瑞一样扇动睫毛,慢慢悠悠地说,“你呢?要顺从我,还是忤逆我?”
闹事者浑身寒毛乍起,刚想示弱,突然目光一亮,昂着脖子阴阳怪气地嚎道:“你这个工会叛徒!我才不会屈服你的!”
幕西山沉下脸,“关起来!”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要关起谁?!”幕西山转身,孙菲菲带着一队异能者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
民众面面相窥,齐齐站到幕西山身后,两方对峙,一时剑拔弩张。
“哟!丑八怪还挺受欢迎的。”孙菲菲冷笑着,看着面露愤怒的民众,语气轻飘飘地说,“不过你也别得意,这些不过是平时在我屁股后面打转的一群狗,我不要了,才跑去冲你摇尾乞怜罢了!”
幕西山身后几位年轻的男孩立刻面色微变。
孙菲菲美目一弯,笑意盈盈地冲幕西山身后说:“穿红衣服的,你前天不是还因为偷看我撞到墙上,怎么,还想装失忆?还有那个傻大个,不是每次狩猎日后都要在我院子前偷偷放一束花?还有那个戴眼镜的!没记错是天天爬到我的窗下朗诵情诗,上次被我的护卫逮住,还痛哭流涕地让我不要送你去监牢,说爱我爱得不可自拔,才忍不住夜夜造访?”
被点到的人恨不得把头伸到地洞里,孙菲菲把指头竖在唇边,看向另外几人,用天真地语气说,“哎呀……后面几个看上去也很眼熟,也要我全部说出来么?”
幕西山对这些情爱纠葛并无兴趣,“请问孙小姐的来意?”
孙菲菲风情万种地走向幕西山,歪着头,用娇嗔的语气道:“不好意思,你的长相实在有碍观瞻,害我不小心忽略了你!”
幕西山平静地说:“彼此彼此,孙小姐如此美艳,让我的目光太过集中,也以为您就只剩下一张脸了。”
孙菲菲脸色一红,狠瞪了幕西山一眼,“当上城主后,胆子大了,话也敢说了!”
幕西山皱眉:“若孙小姐无事,就容我先行一步。”
孙菲菲挡在幕西山面前:“谁说没事!基地关押了我蒋峰哥哥,现在又想动我的手下,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真当我好欺负么?!”
“关于关押蒋军总的事,我正打算去处理。至于这个闹事的新人类,受到应有的惩处后,也会放了他。”
幕西山说完,孙菲菲细眉一挑,“处理?怎么处理,这个手下我可以先不管,但是我蒋峰哥哥你最好给我立刻放了!否则,别怪我不给城主你面子!”
孙菲菲话落,又一个声音插进来。沙哑的,像是被火烧坏的声音——
“不得胡闹!”
一位浑身被黑布包裹,连眼睛都蒙着纱带的黑衣人从街对面走来,幕西山眼皮一颤,这是他的本能。原身的本能却是:心跳加速,血气上行,甚至头晕目眩——太过怪异,而这件事同样怪异。宫廷生涯让他见惯了阴谋诡计,因此养成多疑的性子,这两人出现的时机太多紧凑。
孙菲菲看见黑衣人怒火更甚,“有你插手的份么?”
黑衣人面向孙菲菲身后,数个高大的异能者齐齐给自己一巴掌,黑衣人说,“把小姐送回去。”紧接着,挣扎喊叫的孙菲菲被护卫拖着带走。
黑衣人这才面向被卫兵逮捕的闹事者,“你知道该怎么做。”
闹事者腿一软,瘫在地上,恐惧地看着黑衣人,黑衣人却走向幕西山,“请您说出‘应有的惩罚’。”
“此人损毁珍贵书籍,虐打老人,使受害者受到金钱无法弥补的心灵创伤。”
幕西山说完,黑衣人对闹事者说:“自己动手吧。”
闹事者连求饶都没有,伸手就自掴数个巴掌,把脸打得比猪头还肿,才声音发颤地询问,“可、可、可以了么?”
黑衣人摇摇头,不知怎样得知老人手上的伤势,走上前,准确万分地一脚踩住闹事者的手掌,狠狠碾压,闹事者疼得满额冷汗如雨,也不敢嚎叫,直到一声轻微的骨折声,黑衣人才抬起脚,用鞋尖踹踹闹事者的腿,“滚起来,别丢人现眼!”
闹事者立刻忍痛从地上爬起来。黑衣人掏出一个袋子,里面装有数百枚晶币,“虐打的事,我已让他十倍偿还,我想,他现在的心灵伤害不会比受害者少。”
老人顺着黑衣人的方向看见闹事者的手,关节像是全部断裂,手指畸形垂落。
黑衣人把袋子递给老人,“书籍损失,精神损失,和医药费——这些够么?”
老人战战兢兢地接过钱,连连点头,黑衣人向幕西山告辞,“事情解决,我就带他走了。”
闹事者亦步亦趋地跟在黑衣人身后,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没有一开始嚣张的气焰,原身乱跳的心脏也逐渐平稳,幕西山问向卢宝,“他是谁?”
还没走远的黑衣人回头,‘看’向幕西山,用略微温和,却依然如砂砾般粗糙的嗓音道:“我叫席善,善良的善。”
幕西山感到心脏又猛烈地跳动一下,这跳动依然来自原身,但记忆力却没有任何跟黑衣人有关的事,再次问向卢宝,“席善是谁?”
“是新人类工会的高层人士,很受会长信任,神奇的是他并不是阶级至上,反而是亲旧派,人品正直,常年在各基地巡视,背景神秘,来历成谜。”卢宝说。
幕西山点点头,告别众人,由卢宝带路走向地牢。
幕西山一路都在沉思……虽然席善到来的时机太多巧合,巧合到让人心生警惕,但幕西山的心思却全然放在斗篷内的古籍上:《天幹地支》
四个字,除掉陌生的“幹”字,剩下三字都能读懂,只是连起来无法理解。
但不认识的那个“幹”字的框架感,带着与魔文极其相似灵态。
灵态,有灵魂的字型,可以唤醒魔力。
亚斯兰特除开多样化的种族语言,还有两种基础语言,一是通用语,二是魔文用语——也叫魔法语言,学习符文的必修课,用于纂写符箓阵法,笔画繁复框架精巧,横竖撇捺都蕴藏着连接天地万法的真言,但据说只是历史变迁的残篇。
初级教育中就讲到,魔文源于象形文字——是根据事物形态演化出的缩影,最早沟通天地万物的语言基石,也可说桥梁。那些魔法元素符号,就是从象形文字中演化出更感应天地的形式。
幕西山在封图上,看到圆形中镶有“子”“醜”“寅”“卯”等字。他震惊,是因为那一圈字,竟然是魔文专用的“指向”符号。
一个没有魔法的时代,出现了魔法专用的语言……这代表什么?
虽然幕西山很想现在就翻开斗篷里的书再三确认,可四下是天光大亮的街道,人来人往,身前还是不可靠的卢宝,只能忍下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