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好像开挂了似的,手机立马没电了。
举着电话,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陈副总在车库里站了半天,喃喃自语:“林轻啊……”
刚被支到一边的秘书小心翼翼挪过来:“陈总?您刚来公司,不好让底下的厂长们久等……”
陈衡回过神来,正了正领带,手指敲了敲车顶:“你说得对,我们这就过去。”
林轻在风里蹲了一会儿。
她小时候不爱背小学生行为规范。虽说这件事上,其实没有几个小孩子是乐意的,但是其他小朋友们就算不愿意,至少也会逼自己一逼,算是给老师个交代。林轻向来只懂让人交代了,给人交代这事儿,她做起来有点东施效颦。
比如说,小学生行为规范上写:按时到校,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
林轻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从学校偷跑出来,蹲在路边看兰州拉面面摊上的老板抻面。
那老板正抻到弯弓射大雕的时候,一辆黑色面包车“呲——”地停在路边,从车上下来两个林轻不认识的男女。那女的看见林轻就和饿狗看见肉骨头似的,一边喊着“阿宝妈妈可找着你,快和妈妈回家”,一边投胎似的上来扯林轻。
小学生行为规范上写:使用礼貌用语,讲话注意场合,态度友善,要讲普通话。
林轻从小就很有忧患意识,隐约知道想把她绑了问她爸要钱的大人,不比被她欺负过的小朋友少。她机警地后退几步,尽量大声嚷:“我不认识你们,你们长得难看死了,穿衣服也没品位!我妈比你好看多了,而且她早就和我爸离婚了!”
那女的一愣,马上业务精湛地说:“你这死小孩怎么咒爸爸妈妈离婚!”末了放缓语气,“阿宝别闹了,妈妈不逼你学琴了,爸爸也不打你了,老师都找你呢,快和爸爸妈妈回学校去。”
这个时候路上人本就不多,就算看热闹的,也都把这当成熊孩子离家出走、被家长抓着的热闹看。林轻人小,因为是上学时间偷跑出来的,接送她上下学的保镖也不在,作为一个严于律己遵守公德的小学生,她这个时候约莫也只能欢欢喜喜被绑走了。
就在那女人扯着她要往车上拉的时候,只听“哗”的一声,八岁的孩子腾出手来掀了边上切糕小哥的摊子。
☆、第二章
小学生行为规范上写:借用公物要按时归还,损坏东西要赔偿。
掀完摊子,林轻“哇”地一声就哭了:“妈妈!阿宝又闯祸了!妈妈快跑!坏人又要来抓妈妈赔钱了!”
这一声把那女人喊愣了,也把切糕小哥喊醒了。女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切糕小哥一把拦腰抱住。
切糕小哥急得脑门上的天开了:“你、你们赔我的切糕!!!!我好几千块钱的切糕啊!”
那女人也不是个善茬:“我呸!就你这车破切糕,顶多值一百块钱,还好几千块?!你当老娘刚进城吗?”
那小哥眼睛一瞪:“你家孩子不懂事,当家长的也赖是不是?”随后吆喝道,“大家来给评评理!这女的娃刚翻了我一车货,她现在说我一车切糕就值一百块!我这一大早憋着尿就起来干活!唉!现在真是啥人都有啊!”
那女人还想骂,边上的男人反应过来,赶紧从兜里数了一沓钱递过去:“老板别、别气,这些赔你的切糕,麻烦把我老婆松一松。”
那小贩要接钱,不得已松了那女的。他数钱的时候,那一男一女赶忙朝之前林轻站的地方看去,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等俩人反应过来,那切糕小哥也推着车走了。
一趟下来,人没抓到,倒是赔了两千五百块钱。
另一边,兜里揣着两千五百块钱的切糕小哥正推着车、哼着小调在胡同里走,迎面走来一个小姑娘。
林轻一身干干净净、脸上清清爽爽,哪里有刚嚎过的样儿?
切糕小哥认出她来,一愣:“你怎么还没和你爸爸妈妈回去?”说罢警惕起来,机智地问,“是不是你父母反悔了,要来找我要钱?”
小学生行为规范上写:爱惜名誉,拾金不昧,抵制不良诱惑,不做有损人格的事。
林轻靠在墙上,声音甜甜软软:“那两个大人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是人贩子。”她说得很平静,“哥哥,我帮你赚了钱。”说完伸出一只小手。
那切糕小哥快三十的人了,哪想到自己都沦落到被个□□岁的小姑娘堵在小胡同里打劫了。虽说被叫声哥哥对他这种大龄男*丝还是挺受用的,但到了口袋里的钱没有再掏出去的道理:“小娃娃,哥哥我不认识你们,这钱可是哥哥一车切糕换的血汗钱。”说完好心地,“你一个漂亮小娃娃在外面跑也不安全,早点回家,听话啊。”
林轻目送着他推着车过去,小声嘟囔道:“哥哥以后都不来卖糕啦?”
那小贩的脚步停了停,扭头莫名其妙问:“小娃娃,你什么意思?”
小学生行为规范:对违反社会公德的行为要进行劝阻,发现违法犯罪行为及时报告。
林轻张着一双不太大但睫毛长长的眼睛,贱嗖嗖地眨巴眨巴:“他们没抓着我又赔了钱,心里肯定不好受。我……我是怕哥哥明天被人揍。”
这话她慢腾腾说出来,小贩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俩看着确实不像好欺负的,自己今天讹了他们两千多块,明天保不准要被揍个两万块医药费的。
看他一脸纠结,林轻对着手指说:“哥哥,有人要绑我,我爸爸肯定也要生气的……哥哥把钱分我一半……我回家和爸爸说……明天哥哥还去卖糕,如果他们找麻烦,爸爸的人会揍他们。”
那小贩下意识想说“你爸是谁啊这么大能耐”,话没出口,看见她身上来头不小的校服,又有点相信。心想反正今天这也算飞来的馅饼,随即笑呵呵地从兜里摸出三张一百块的:“好妹子,哥哥分你一半,你晚上回去可要记得和你爸爸说啊。”
林轻接过钱,仰起脸:“哥哥,还有十张呢?我刚才看见哥哥的手指头捻了二十五下,哥哥总不会因为我小就少分我吧?”她弯起眼睛笑呵呵的,“我爸爸平时想事儿的时候也喜欢数钱,他每次数完了就说,这世上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儿。”
那小贩看着她的小脸小嘴小鼻子小眼睛就想撞墙,最后无奈又摸出十张:“怎么会呢,哥哥的钱刚才卡兜里了,这不给你掏出来了?”
林轻大大方方接过钱,甜甜说了句“谢谢”,转身蹦蹦跳跳走了。
快跑出巷子的时候,她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耷拉着眉毛目送她的小贩喊道:“叔叔再见!”
半天,身后传来一声郁闷的哀嚎:“怎么拿了钱就变成叔叔了?!!!”
林轻溜回学校的时候有点早。
她上的这个学校,从小学部一路到高中部,教职工人数比学生还多,基本上是两个大人盯一个学生,别说早恋了,早退都没戏。
在这么严峻的监管下,林轻都能出来溜一圈再回去,她觉得自己很不错。
觉得自己很不错的林轻从逃生通道潜进教学楼以后,坐在恨不得拿真金镶的楼梯上,等着十分钟后下课铃一响,她可以很自然地混进午睡结束的人群里。
坐了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在手指上翻来翻去,那手法极其熟练,就连新东方和蓝翔出来的都比不上。
那一年她八岁,第一次在命运和不学无术的安排上,遇上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少年。
林轻从小父母离异,小女孩一年也见不上她妈几次。吃喝拉撒平时都是他爹林缘和几个保姆管着,一身臭毛病也都拜他爹所赐。
她老爹靠炒股起家,对钱有着超乎寻常的病态崇拜。林缘平时不喝酒不抽烟不泡妞,除了收养小孩,首当其冲的爱好就是数钱。
林缘数,林轻也跟着数。她爸觉得小姑娘家成天数老人头太不青春阳光了,就丢给她一把硬币。
数着数着,就让她数出一身真本事来了。
硬币在她还短的手指上上下翻飞,单凭这眼花缭乱的一场,她就算是个有一技之长的孩子。
收场的时候,硬币稳稳停在中指指骨上。林轻一抬头,发现台阶下头有个瘦高的少年,背着一只单肩书包,正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因为是逆光,她看不太清那少年的脸,只从身高和校服上判断,这位应该是高中部的某个学长的学长的学长......简称学长。
所谓贵族学校,就是要有把养生放在成绩前头的气魄。这个时候全学校所有年级都在睡午觉,这个少年他却背着里晃荡。
一种遇见知音的激动油然而生,林轻一激动,就听“嘣”的一声,手里的硬币被她弹了出去,正好弹在这位学长的脑门上。
原本组织好的“学长好,过来坐啊”,“学长也逃课啊,真是好巧好有缘分啊”,“看你逃课还带着书包,学长真是英雄”这类客套话就说不出来了。
对方愣了好几秒,才摸了摸脑门,然后机械地伸手入包......
她心里警铃大作,想到这个人既然敢和自己一样逃课,想必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英雄人物。像他们这样的英雄人物都是不拘小节的,这不拘的小节里就包括在书包里藏把菜刀。
林轻很害怕,八岁的林轻害怕得汗都下来了。她当时虽然年纪不大,也感觉到这人气场和别的小朋友都不太一样。她听说高中部的学长们都是很有脾气的,弹了脑门这个事儿其实可大可小,但菜刀掏出来了以后可就只大不小了。就算他不掏菜刀,今天拎着她到训导主任那里同归于尽一下,这也是要扒她一层皮的。
她不大的小脑瓜飞快地转起来,最后就想起她爸喜欢的一句话: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