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许经泽真不知道出事的是谁,他愣了会儿举起电话来还没心没肺的跟姚亦说话“没事,大早晨遇上个空中飞人。”
许某人嘴缺德不是一天两天了,心地也没多善良,当下绕过人群从侧门走,一步三摇去了考场。考到一半被班长叫出来,说是配合公安局调查取证,这才知道死者是王书伟。
班长是学院团支书候选人,致力于毕业后留校任教,小个,长相特别老成,脑门上油光锃亮,鼻尖冒着汗,扬着脸眼巴巴跟许经泽说“你不是跟张书伟是一个宿舍的吗,警察同志想了解了解情况,你赶紧回宿舍去……那个,你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别说。”
这不废话吗?许经泽没理他,扭头往楼梯走。
死了?就这么死了?快走了几步,他才顿住脚吐了口气“靠。”
A大这学生公寓是去年新盖的,十八层带电梯,又高又气派,没少给校领导长脸。可就是风水没整好,学生入住没几个月,就有俩男生从顶楼飞身而下。
校领导头顶生烟,当机立断把楼顶封了。
消停了不到两个月,又有个大四的学生从十六楼阳台一跃而下。
于是新公寓迎来了一次大修,寒假开学大家一回宿舍都傻眼了,阳台窗户被护栏封的密密实实,往里一住超级安全,跟锁笼子里没区别。
总以为这回可以高枕无忧,可现在王书伟又出事了。
许经泽回来时,宿舍里另外两个人都在,个个低头搭拉脑的,抬头看他一眼,王庆硬梆梆跟警察说“他就是许经泽,有什么事问他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们的事。”
气氛有点怪,警察同志站起来挥挥手“你们去隔壁做个笔录,我跟这位同学……许经泽是吧,我们谈谈。”说着把椅子拉了拉,看意思是要长谈。
“就现场情况来看呢,初步定为自杀。不过我们还是得详细了解一下,当事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和言论?”
“不知道。”许经泽双手抄兜,眼都没抬。
有没有接触什么人?除了学校,都去过哪些地方?”
“不知道。”
“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仇?精神状况怎么样?”
“不知道。”
警察把笔扔下,皱眉“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许经泽总算抬了抬眼“您说呢?”
遇上个负隅顽抗的,警察同志年轻,脾气火爆,眼看要拍桌。
班长在门口探头探脑,眼瞧着情况不对,赶紧往里冲,跟警察同志陪笑脸“您先坐会儿先坐会儿,我跟他先谈谈,一会儿就好……”
拽着许经泽到走廊里,班长先掏块小手帕出来抹汗,许经泽哼哼“怎么着,王庆他们都招啦?知道的说了,不知道的也顺嘴说啦?”
“你,你给我严肃点!”班长捏着手帕,掉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呀!是开玩笑吗?王书伟到底怎么回事,你赶快给公安机关交待清楚!”
“我不知道啊。凭什么他们不知道,我就得知道。”
一遇上许经泽班长的嘴皮子就不好使,哆嗦了半天挤出来几句话“许经泽!你们宿舍有人交待说看见王书伟跟你争执来着!谁不知道王书伟是……班里就你俩关系好,这是人命,你能逃脱公安机关的审查吗?”
“我俩怎么好了?这话让你一说怎么那么闹心?”许经泽倒是乐了,一把把班长揪到窗口,把他又圆又扁的肥脸按到玻璃上。
“你看看,这底下就是书伟摔死的地方。他是什么?不就是同性恋吗?他为什么死我不知道,可是你敢说他的死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喜欢女的交女朋友,喜欢男的交男朋友,喜欢人兽养只鸟也行啊,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许经泽手里按的死紧,脸上笑容不减“我他妈真是瞧不起你们这帮人。有本事开除他啊,写信告诉人家爸妈算怎么回事?”
班长觉得自己的肥脸有变成烂柿子的危险,嚎叫“不是我写的!”
这一嗓子够嘹亮,警察同志虎虎生威探出头来“不许打人!”
※
王书伟为什么自杀,许经泽是真不知道。他俩的关系也没外界风传的那么文艺,以前王书伟是有那么点意思,可许经泽没有啊,俩人关系能好到哪去?
这事姚亦比谁都清楚。
只要是跟许经泽有关的事,他件件都门清。
姚亦对王书伟这人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一见他直勾勾盯着许经泽心里就来火,老是合计着找几个人拿麻袋往他头上一扣,好好请他吃顿拳头。
其实不用姚亦添油加火,王书伟的日子也不好过。
本来大学里风气开放,A大又跟艺术学院比邻而居,门里门外啥妖人都有,性向这种小事都上不了台面。可惜王书伟命不好,偏偏被一群头顶着光圈的正义使者包围了。
舍友用宿舍费买了个超大瓶的84液,每天王书伟洗完澡出来,就有人如临大敌进去消毒;
班长觉得他这性向问题太不给自己长脸了,简直影响前途,舍友跟他住一块觉得有损自己的冰清玉洁;
大家众志成城,在学习上孤立他,生活上鄙视他,偶尔说句话个个阴阳怪气;
他多看谁一眼,那人半夜惊醒都得先摸摸自己屁股。
总之吧,在这样的大环境里,他不变态都对不起群众。
当年他追许经泽的时候,姚亦气不打一处来“他老几啊,算是个什么玩意?”
其实王书伟也不算是个毫无可取之处的臭狗屎,长的一表人材,学习成绩年年系里第一,就算性格古怪了点,被大家踩的也太厉害了,挺值得同情的。
许经泽就劝姚亦“得啦,你较什么真啊。”
姚亦还是挺来劲“你们宿舍那几块料个顶个不是东西,要是有一个半个的像点人样,他能死盯上你吗?你赶紧收拾收拾换个寝室。”
换寝室多麻烦,反正一个月也住不了几天,而且许经泽根本没拿王书伟当回事。这事搁了小半年也就淡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俩人见面闲聊几句,关系倒也还行。
姚亦有意见“你理他干嘛?就他混成那德性,赶明儿不知道往哪一扎,出点事都得找你!”
“找我干嘛?”
“别人都认为你俩熟啊,你就是那知情者,知道不?他自杀,别人得追着你问原因。他杀,你没准就上了嫌犯名单。”
这话说了还没一个月,就真出事了。姚亦坐起来把被子一脚踢下床,寻思寻思抬手给了自己个嘴巴“这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姚部长的公子手眼通天,开着车飞似的回宿舍,路上就给公安局张副局长打电话问了问情况。
电话那边张叔哈哈一乐“没事没事,配合调查嘛,笔录做完就完事了。都是程序,放心吧……最近姚部长身体怎么样?啊,好……有空来家里玩!”
可是等见着了许经泽,姚亦左瞧右瞧都觉得不像是没事人“怎么了?”
抬手揉着额角,许经泽觉得早晨那一阵子低血压还没过去,声音放的很低“头疼。没事,一会儿找地方躺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