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辉月曾经妒忌珍妃妒忌得要死,现在知道了真相,发现自己白吃了那么久的干醋,心里别提多别扭。但千面是听令行事,于明帝于他于国都有功,而且还是不能摊在阳光底下的功劳,只能暗地里赏赐,真论起来是受了委屈的。
滕辉月骄纵归骄纵,行事却自有一杆称。
“千面,本宫谢过你了。”他认真道。
千面在暗卫中久居高位,干的又是上位者的替身一职,自有一股气度,不卑不亢单膝跪下道:“属下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这态度令滕辉月的脸色又好了一点,多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明帝微笑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等他说完了,对千面一示意。
千面向明帝拱手,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吞下,又拿出什么往脸上一阵涂抹,片刻后放下手,明帝便叫他抬起头。
滕辉月眼睛瞪大。
此时千面的脸哪里还有一分与他相像,容貌仅有滕辉月的一分,眉清目秀,神色平和。
这等神乎其技滕辉月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十分惊奇,但心里压着的一丝郁闷立刻烟消云散,连明帝的眼也不遮了。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明帝打趣,“阿樾不吃醋了吧?”
“我、我才没有吃醋!”滕辉月双颊一红,结巴着反驳。他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戳穿他!
明帝轻笑出声:“当真?那我让千面换回去?”
滕辉月凶巴巴地瞪他:“他立了大功,如今又没了任务,换回去干嘛?顶着别人的脸,谁会真心欢喜!让他做回自己,好好歇一阵子啦!”
明帝知道他必定是不喜欢千面又扮成他的模样,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眼角余光看到垂着头的千面,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可是他周身气息的变动是察觉到了。
这批暗卫是明帝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们对明帝忠心耿耿,明帝对他们也不单是上位者对下属的感情。他们对滕辉月怀着善意是明帝乐见的,但这个互相磨合的过程,明帝不好插手。命令可以下达,感情却不能勉强。
而他的宝贝儿确实孩子气了点,但明显没有令他失望。
明帝对千面道:“做得不错。如殿下所言,你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吧!”
明帝御下严厉,难得赞一回人,千面脸露激动之色,沉声:“属下遵命!”
见过千面以后,滕辉月不知怎地突然变得“贤惠”起来,他兴致高昂地要给明帝做一件衣服!
文子和女子都是主管内院的人,懂事后都会被教导中馈之事,滕辉月也不例外。只是他身份尊贵,性子活泼好动,更喜欢扬着鞭子四处乱窜而不是乖乖留在屋里熟习这些技能。明帝和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又纵着他,即使他一辈子都不碰针线,也绝不会缺了衣服穿,他自然更不上心,所以滕辉月会针黹,但手艺十分普通。
滕辉月本想瞒着明帝偷偷做,给他一个惊喜。可是明帝就爱把他放到跟前,走到哪里随身携带到哪里,少见一阵子脸都会微微沉下来,弄得侍候的人胆颤心惊。滕辉月听他话听惯了,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各做各事都不会无趣,完全没觉得明帝黏人。
他给明帝做衣服的事到底没瞒住。明帝听说了乐得很,一点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由着他做,还表示无论做出来是什么样子的,他都会穿一穿。
滕辉月受了鼓舞,更用心了。他是个不服输的,学起什么来都能学得精通,还举一反三,会做不好只是因为他不经心。
在十个指头扎破了三个后,滕辉月和针线卯上了,不把针线征服了誓不罢休。
这下轮到明帝不干了。滕辉月扎破第四个指头时,不过眨眼间,他手里的衣服就不见了,冒血的指尖被明帝含住,感受到温暖湿润的唇舌,滕辉月的脸红得似火,害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做衣服被打断了要怒!
精致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竖起来,明帝已经抱着他道:“庄子被人发现了,这几天会和阿炎见上一面。你想见见安国公和福康吗?”
滕辉月立刻把衣服的事忘了,脱口问:“那阿曜呢?”
明帝道:“见过阿炎后,就会见他。”
滕辉月偎在他怀里不说话,很奇异地发现自己心里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要对父母说出他和明帝好上了这个真相的心虚感和愧疚感。
经历过一次生离,差点连死别亦无法做到,别说明帝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他也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了。有明帝在,他可以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都听你的。”滕辉月放松地靠在明帝身上道。
明帝凤目柔和,温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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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五百官兵悄悄把尚处于沉睡中的桂魄园围起来。
一身玄衣的齐明炎翻身下马,望着桂魄园的牌匾一声不吭。
桂魄,即月。而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元徵朝臣皆不陌生,正是出自齐氏皇室最英明神武的帝皇之手,也就是他的父皇——
明帝陛下!
齐明炎从千面的失踪猜到滕辉月回来了,经过连日来的排查,最终把目标定在这个建康郊外的庄子。光是看庄子的名字,已经证实他的猜测没有错。
他狂喜又疑惑。因为事情进展得太顺利,而以他对滕辉月的了解,滕辉月绝不是会乖乖束手就擒的人,尤其他隐隐以齐明曜和滕辉月的父母为挟。
心里有了滕辉月会大闹一场的准备,但齐明炎只想把人捉到手里,滕辉月的怒火他可以慢慢安抚。
齐明炎设想过很多种和滕辉月见面的方式,没有一种像此时此刻这么平静,仿佛只要他走进去,他就能得到一切。
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齐明炎想,可是他无法抗拒。
他阻止了忠心的下属的跟随,让他们原地待命,深吸一口气,独自走上前叩响桂魄园的门环。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齐明炎走进去,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门徐徐关上。
沉默的侍从站在齐明炎三步开外,利落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齐明炎心里微微一沉。他没有多言,只简单说了两字:“带路。”
侍从恭敬地拱了拱手,把他引到园中的亭楼。
亭楼逐水而建,分了两层,华丽堂皇,亭檐四角挂起了灯笼。侍从把齐明炎送到楼梯边缘便止步,退到一边。齐明炎拾级而上,登上二楼,只见昏黄的火光下,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负手而立,气度雍容卓然。
齐明炎一口气堵在心口,浑身僵硬。
他一直心存侥幸。其实从千面的失踪,齐明曜的提点中,他已经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如果此事只有滕辉月在背后策动,以他的性格,不会那么拐弯抹角,不动声色。
那么,滕辉月的身边有谁,就是一件费人思量的事。
齐明炎想过几个人,又被他一一否决。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人,正是他的父皇,明帝。
他十二岁开始离开建康从军,那时起他就发觉了明帝对滕辉月的态度有异,绝不单是舅甥那么简单。但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令他不敢置信,也不敢再深入分辨。他远离建康,依然留着几个有限的人手随时留意着建康的动静。后来他的实力越来越强,投到他门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派往建康的人也越多。可惜太过隐秘的一些事,在明帝和齐明曜的把关下,无论他的人再如何使劲都触不到一丝一毫。他亦怕手伸得太长露了形迹,故而变得小心翼翼。
他并不知道明帝、滕辉月和齐明曜之间的纠缠,只知道宫里冒出一个珍妃,齐明曜娶了滕辉月,两人还有了一个儿子。
由于曾窥出明帝的心思,他能觉出其中的违和感,但结局是齐明曜和滕辉月在一起了,明帝甚至要让位给齐明曜。齐明曜成了最终的大赢家。齐明炎的目光也全放到齐明曜身上。
——齐明曜身上有他所渴望的一切。只要打倒齐明曜,他就得到了一切。
而明帝,按理说,早已经退出这一场争夺。明帝甚至派人暗中襄助他,让他有了和齐明曜一较高下的底气。之后更是销声匿迹,连突厥军攻入建康,也没有关于明帝的消息传出。齐明炎一直下意识地把明帝排除在外。
因为如果说齐明曜是激励齐明炎奋发图强的动力,齐明炎有信心可以通过努力把他击溃,那么明帝对齐明炎来说,就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他的成与败,始终在明帝的翻手之间。
即使这一刻他已经是元徵的皇帝,外面有他的五百人把桂魄园团团围困,明帝似乎插翼难飞,但到了庄子门口,看到明帝亲书的“桂魄园”三字仍心怀期盼的他,此时此刻心里升起了心灰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