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威廉已经先一步落座了,他今年16岁,长得非常英俊,有一头红褐色的卷发,他不喜欢自己头发的颜色,所以总是带着一件长长的假发,用深蓝色的缎带在后面扎成一个小辫子。此时,他正在跟一个名叫萨拉的女仆调情,看到我走进来也不避讳,依然跟女仆眉来眼去。
我哥哥是个很叛逆的人,甚至就是纨绔子弟的代名词,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再过几年,等他继承了母亲留给他的遗产,他就完全变成了一个花花公子,赌博、酗酒、宠爱优伶娼|妓,一点也不管我和安娜的死活。即便如此,当年他死的时候,我仍然很难过,有一个大哥就像天上有一把大伞,就算他破破烂烂,却也会带给我安全感。
母亲去世已经七年了,妹妹安娜和弟弟约瑟夫都是七岁,他们被女仆抱到餐桌上,和大人们一块用餐。
父亲携着他漂亮的妻子珍妮夫人出现在餐厅,珍妮夫人穿着一身漂亮的白棉纱长裙,丰满雪白的胸部袒露着,一条珍珠项链搭在上面,显得她高贵又优雅。如果那些东西不是我母亲的遗物的话,看着这样的美人还会令我心情愉快些。
他们二人的私生女伊丽莎白也紧随其后走进来,伊丽莎白比我大两岁,跟她母亲一样金发碧眼,虽然不过14岁,却已经出落的十分漂亮了,可惜总是浑身珠光宝翠,打扮的像个暴发户一样。毕竟她从小生活在外面,没有在上流社会生活的经验,即使现在已经是一位小姐了,但举手投足总有股瑟缩之气。
所有的人落座后,便开始静静的用餐。
不同于别人家里晚餐时热闹的氛围,我猜父亲恨不得放弃晚餐这项活动,因为总有人让他不舒服。
你看,威廉又开始了。
“这个下等女人怎么又坐上来了,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真是令人吃惊。”威廉毫不遮掩他对珍妮夫人和她子女的厌恶之情。
第 3 章
父亲的脸色刹那变得铁青,他愤怒的放下手里的刀叉,刀叉与银盘碰撞,声音很大。
珍妮夫人则一脸潸然欲泣,那种伤心难过让她表现的淋漓尽致,似乎马上就要不堪重负晕倒了。
伊丽莎白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睛,也是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德行。
仆人们面面相觑,识相的低下头充当背景。
父亲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再也不能容忍叛逆的儿子,厉声对他说:“够了!够了!我受够你了!向你母亲和妹妹道歉!立刻!马上!不然你就滚出我的家,永远都不许再回来!”
“哈!”威廉讽刺的笑了:“什么妹妹?一个私生女也配称为我妹妹,我是康斯坦丁家的长子,祖爷爷是康斯坦丁子爵,我有尊贵的血脉,什么时候一个私生女也能跟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你不在乎康斯坦丁的尊严,我还要面子呢!把我赶出去?永远不许回来?很遗憾,我是奎因特庄园的法定继承人,你改不了的,别做梦了!”
“你住口!住口!”父亲用力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朝威廉大喊:“给我滚!滚!今天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滚,要滚也是她们滚!”威廉瞪着眼睛跟他硬抗,两人的大战似乎又要一触即发。
管家西蒙终于来救场了,老管家拉着威廉的胳膊,一直安抚了他许久,才终于把哥哥拉出了餐厅。而珍妮夫人则终于支撑不住,柔弱的昏倒了,父亲急急忙忙把娇妻搀扶去卧室,珍妮夫人的两个儿女匆忙跟去看母亲的情况。一顿好好的晚餐又变成了闹剧,餐桌上只剩我和妹妹安娜,她看上去害怕极了,如同一只惴惴的小兔子。
这样的场景其实经常会上演,威廉为此已经跟父亲吵过好多次了,珍妮夫人每次都被吓昏,我严重怀疑她的神经是否当真如此纤细。毕竟她当人情妇,未婚生育,这些事普通小姐可做不出来,恐怕听听都会昏倒,她这个身体力行的,只怕没有看上去那么娇柔。况且明知道会惹威廉和父亲吵架,她还不厌其烦的把自己的女儿带上餐桌,如果她不是故意要磨练自己的神经,那么真要仔细想想她的动机了。
我不想饿肚子,于是咳嗽了一声,对身边的妹妹安娜说:“别害怕,继续用餐吧。”
周围没有一个仆人,连照顾妹妹的女仆都去围着昏倒的夫人团团转了,安娜看了看成块的火腿和鸡肉,怯怯的望了望我。安娜是个胆子很小的姑娘,上一世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商人子弟,婚后经常被暴打,我这个做哥哥的却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简直无用之极,这辈子我决不重复前世的命运。
我站起来动手切割火腿肉和面包,把食物盛在盘子里递给她:“不想用刀叉,就直接用手抓着吃吧。”
妹妹小小的点点头,把手伸进盘子。
“哥哥和父亲为什么总是吵架?”小女孩抓着一块面包边啃边问,声音怯怯的。
“因为哥哥讨厌珍妮夫人和她的儿女。”我对小女孩实话实说。
安娜扁了扁嘴说:“可是父亲说,珍妮夫人是我们的母亲,要我尊敬母亲和伊丽莎白姐姐。”
我把黄油涂在面包上,告诉她:“表面上当然要尊敬,不过不用太放在心上,伊丽莎白是个私生女,就算她母亲嫁给了父亲,她也终身是个私生女,没什么前途。至于珍妮夫人,你离她远远的,看到她就躲开,她是个老巫婆,会吃小孩。”
“啊!”安娜吓得张大了嘴巴,小女孩紧张的小声问:“父亲为什么要娶个巫婆?”
“因为父亲被她迷住了,所以你离父亲也远远的。”
小女孩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我给她擦了擦嘴边的果酱:“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嗯。”安娜用力点点头。
“我的亚当小少爷,请您不要说这些故事惊吓安娜小姐,她会做噩梦的,小姐们的心房都很脆弱,您要记住这点。”老管家西蒙走进来,不满的望着我们。
“结束了吗?”我问。
“是的,威廉少爷不应当总是热衷于惹老爷生气,这对他很不利。”西蒙说。
“威廉觉得自己的后盾很硬,因为父亲无法剥夺他的继承权。”我说。
“少爷,这不是您可以探讨的话题。”西蒙警告我。
“我知道了。”我起身对安娜说:“走吧,哥哥送你回房间。”
我的爷爷查尔斯·康斯坦丁先生是位老派绅士,他永远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没有嫁妆又没有身份的女人,所以在得知大儿子爱上了这样一个女人后,老康斯坦丁就用极快的速度给他找了门体面的婚事。
我父亲迪安·康斯坦丁没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他不服从,老康斯坦丁就会更改遗嘱,让其他的儿子继承奎因特庄园。老派绅士们向来是不分割产业的,大都把所有固定资产留给大儿子,然后给其他儿女留下一点点流动资产,这也就意味着其他儿女会失去生活来源,变成穷光蛋。在现实面前,迪安妥协了,开始去追求男爵的女儿玛格丽特,好在他英俊不凡,很快就让玛格丽特堕入情网。
老男爵的女儿玛格丽特不仅是位体面优雅的淑女,而且拥有丰厚的嫁妆。原本不过是地主阶层的康斯坦丁是很难迎娶这样一位有钱小姐的,老康斯坦丁为了这五千英镑的嫁妆,跟老男爵一起订立了限定继承权以及玛格丽特的婚前遗嘱,老男爵这才痛痛快快答应了女儿的婚事。
继承权规定,奎因特庄园只能由玛格丽特所出的直系子女继承,这意味着迪安在继承奎因特庄园后,无法更改老康斯坦丁制定的继承权,也意味着奎因特的继承人只有玛格丽特的两个儿子。
了解这一切的哥哥自然不惧怕父亲,更加不惧怕什么珍妮夫人和她的宝贝儿子。
而父亲迪安则恨死了老康斯坦丁等人制定了这样一份限定继承权,以至于他无法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留下生活的保障,等他一死,可恨的大儿子就可以把她们统统赶出去,一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迪安就恨得咬牙切齿。
在珍妮夫人的卧室里,迪安正心疼的拥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用忏悔的语气说:“我亲爱的珍妮,请原谅我,如果当初我没有放弃我们的爱情就好了,如果我没有结婚就好了,如今你和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承受这样的侮辱,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别这样迪安,你知道我爱你,无论如何我都爱你,我不在乎别的,只要你和孩子们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威廉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一时想不明白,总有一天他会接受我,接受他的弟弟妹妹们,你要原谅他,给他时间。”珍妮夫人说。
“你总是这样善良宽大,为什么上帝要让你遭受这些?”迪安感动不已,想到威廉又愤愤的说:“威廉那小子是个恶魔,是撒旦派到我们身边折磨我们的,我恨不得从来没生下过这个畜生!”
珍妮擦擦眼泪说:“我倒是没什么,可是伊丽莎白和约瑟夫都渐渐长大了,整天面对一个不友善的哥哥,之前他在伦敦上学时还好些,每月也回不来几次,现在我害怕……”
迪安急忙搂住娇妻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到我们的孩子的。”他咬了咬牙说:“我会花钱把他送去读大学,便宜他了。”
珍妮倒在迪安怀里:“谢谢你迪安,你为了我和孩子牺牲了这么多。”
“不,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你,长久以来你都受委屈了。”迪安心疼的说。
……
清晨,我通常起的很早。不需要摇铃通知仆人,我就已经自己穿好衣服下楼了。这个时间,奎因特庄园的所有主人都还在睡觉,只有仆人们刚刚开始一天的工作。西蒙对我的做法颇有微词,他觉得我很奇怪,因为一般的小少爷应该坐在床上等仆人伺候才能起床,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习惯,相反身为绅士阶层的人,让仆人提前准备好一切才是符合他们身份的做法。
楼下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一个白围裙上沾满了炉灰的下级女仆正在点燃壁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这是受潮的干柴点燃时发出的烟,一看女仆就是新手,没有点燃高级壁炉的经验。
女管家赛琳娜匆匆走过来,不敢置信的惊呼道:“上帝啊!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蠢,我快被你弄疯了,这些烟是怎么弄出来的!你要让主人们一大早就被这些烟呛的没办法用早餐吗?快点打开窗户通风,你们几个过来替她点燃壁炉。”她指挥着几个女仆团团转。
赛琳娜是奎因特庄园的女管家,她已经40多岁了,棕色的头发整齐的梳成一个发髻,总是穿着朴素的黑色裙子,裙子上甚至连一点花纹都找不到。她性格严肃,不苟言笑,有的时候很严厉,在她的瞪视下许多人甚至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如同刚才做错了事情的下级女仆,她站在赛琳娜面前浑身发抖。
看到我下楼了,赛琳娜恭敬的对我说:“亚当少爷,还要一个小时早餐才能准备好。”
“我知道,我只是习惯早起,不用在意我。”我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餐厅。
清晨时分,餐厅的光线很好,因为这里向阳,而且有好几面宽大的玻璃窗,我喜欢坐在这里看书,这让人心情愉悦。
老管家西蒙正带着两个男仆收拾餐桌。
他们把铺在长桌上的白色印花桌布整齐的叠起来放到篮子里,然后取出昨天刚洗好的新桌布,小心的覆盖在桌面上。洁白的桌布有些褶皱,一个男仆拿装有开水的水壶迅速熨烫,直到大块桌布完全平整。然后另一个男仆抬着摆放银餐具的小桌走过来,几人有条不紊的摆放餐具,最后在桌面上摆了一个漂亮的花瓶,里面插满了今天早上刚刚从温室里剪下来的玫瑰,花瓣上还沾着露珠。
我坐在旁边看书,他们并不理会我,因为这是我的习惯,他们也习惯了。威廉已经在前几天被父亲送走上大学去了,奎因特庄园有了难得的安宁,或者说暂时的安宁,很快就会有新的暴风雨袭来。
因为终于赶走了麻烦的威廉,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所以我正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