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看二人神情,笑道:“客人不必紧张,这是高年级学子在练习剑术,练习火器。”
他介绍,校内教程一般是上午上正课,下午则各种活动,如学习礼仪,学习音乐绘画,技艺自然,还有政治品德,各种军训方面的内容,低年级只训练一些粗浅的队列,教他们整齐走步,知道纪律的重要。
高年级的队列训练成为常态,还开始练习剑术,一些基本拳术,小学最后一年,还练习火器,教官会取来鸟铳,教学生熟悉鸟铳构成,如何装药填药,然后实弹打靶。
这课程是非常受学生欢迎的,打靶,谁不喜欢?
李邦华沉吟道:“此便为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并重?”
校长哈哈大笑:“这位先生一看就是读书人,就是说得明白透彻。”
他知道,外界对宣府镇的学校是非常感兴趣的,经常有人打着捐助的旗号,进学校来参观一二。身为靖边军军人,他眼睛非常亮,一看二人就不是细作,只是好奇心非常旺盛的人氏之一。
宣府镇的教学,也不是什么机密,所以他也不隐瞒,为客人解说一二。
确实,宣府镇的教习名号,也是言曰君子六艺,“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不过内中有些分别罢了。
按外界的说法,宣府镇比较偏向明法、明字、明算三科,考进士的明经科内容较少,算是培养通用实用之材。王斗的要求,也是小学毕业后,能写会算会读,还要品德过硬,在学校中,塑造出完善优良的人格。
一般而言,宣府镇小学的正课有国文,算术,律法三科,有礼仪、射御、音乐绘画、格物自然、政治品德诸副课。
特别格物自然,该课非常受学生欢迎,因为内中讲的东西好新鲜,内中真是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生物等知识无所不包,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
该课主要是王斗所主编,当然,内中东西依他看来,还是非常粗浅的,只教给学生一些浅近的自然科学常识罢了,比如讲冰与火道理,如何阳光透过冰面,镜面,可以点燃物体。
讲光的色散道理,为何会有彩虹,就是因为太阳光照射雨滴产生的一种自然现象,还举例说明了唐时孔颖达,张志和,南宋时蔡卞等对色散的实验,更介绍了近期方以智所著的《物理小识》。
还有讲天下九洲,世界各地的事情,虽然内中编录的事例很简单,但对很多学生来说,却似打开了一扇新的天地,真是比山海经还好看,饱受欢迎就可以理解了。
不说学生,便是民间百姓士子,多有好奇从书店购买此书研究者,更让身处江南的方以智的书卖空,曾经让方以智莫名其妙,为何自己的书突然如此热销?
还有政治品德课,一样饱受欢迎,按民间百姓理解,这就是说书课。
讲的内容,也多是教化司编篡的“大中国英雄志”中内容,讲述历朝历代的英杰烈士,忠臣义士等等,内容虽白,煽动力却很强,往往听得人热血沸腾。
讲到本朝时,王斗及靖边军,当然是重点宣讲对象,崛起后各场战役,各色人物,各人面对生死抉择时心理,真是听得人摸耳掏腮,坐立不安,直想一直听下去。
还有王斗与各官将从小到大的事迹,也被抓来大讲特讲,韩朝、韩仲、温方亮、钟容诸人初与王斗相遇,最终志同道合,共同奋战诸事,也被宣讲得慷慨激昂,催人泪下。
随着课程的完善,未来更发展为影视、戏剧、文学、图画、歌曲等系列畅销热卖故事不表。
学生们潜移默化的被灌输改变,通过一系列小故事,内心存了王斗书写的“忠诚、荣誉、奉献、责任”等观念,知道了该如何做人的道理。
而且政治品德课颇多课外活动,并非简单的说教,如讲“如何与邻里和睦相处”课程时,学生需假日登门拜访近处乡邻,为他们做几件好事。
讲如何孝敬父母时,也会在学校带领下,去厂坊田地做些小短工,赚到零花钱后,亲手给父母买些喜欢的小礼物,颇为贴近生活,广受学生们欢迎。
毕竟出校撒欢,是谁都喜欢的,而且潜移默化的影响,塑造成熟的人格。
射御算强身之道,重点培养学生们的纪律性,还有相对强健的体魄,而且掌握一定的军事知识,校长很遗憾,他这边的学堂,师资力量还是短缺,往往各人身兼数职,很多课程也不能上。
便如教官,便身兼剑师,御师,铳师等职务,而保安州那边,可有专门的剑术师,马术师,火器师,音乐师,绘画师,他们很多小学还养有马匹,专门供应学生们训练,他这边马术课只得取消,改为蹴鞠课。
副课别的都好,就是礼仪这课,让许多学生头痛。
不过礼不可废,礼仪,可以使得人有修养,有教养,后世这个已经废了,学西人那一套,又搞得不伦不类,就象沐猴而冠,有鉴于此,王斗对礼仪课的要求还很严……
李邦华默默听着,通过赵校长的介绍,一个个人品端正,品学兼优,文武双全,能写会算的学子不断从学堂诞生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成形,便若王斗说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才是国之栋梁啊。
现在大明的教学确实是走入畸形了,历朝还有讲君子六艺的,但现在只注重科举,士子们皆埋头书卷经文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说六艺,便是射御书数皆被视为小道。
明算、明法诸科士子更升迁艰难,地位低下,如此出来学子个个文弱不堪不说,还不通实务,这又如何治国?
也因为“偏科”严重,接王斗说的话,未中举得官者,大部分也是谋生能力低下,秀才士子所以又有“穷酸”的称号,而在宣府镇,有一技之长者,却是如此的受人敬重。
不说国文,如通算术者,通律法者,通礼仪者,通乐韵绘画者,或许在别处穷困潦倒,但在宣府镇,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谋生,个个过上优越尊贵的生活。
随着宣府镇教学的扩大,教师科目越细,对这些人才要求还更为广泛,各人沿着自己道路不断往前攀登,一样可以如儒学一样达到巅峰,放在大明很多地方,这是不可理解的。
“此为士子之盛。”
李邦华心里想着,作为读书人,他当然愿意学子士子个个过上体面的生活,然因为儒学经文独盛缘故,大明别处便是一个私塾先生职位,也有一大把的破落秀才争抢,就业范围太狭窄了。
也是一窝蜂的害处,便如后世一古脑儿都去学计算机,结果很高端的计算机人才贬值再贬值。
在宣府镇,这个问题完美的解决了,李邦华心想,这便是王斗说的多分阶层职务吧,往日落榜士子只能应聘私塾,教一些经文,现在却有这么多选择。
他也明白了宣府镇为何机会这么多,士民工商,皆可有自己的活路。
而且,这还是小学,李邦华听说宣府镇中学还开始教习正式的历史、地理、物理、化学、农政、工商、政治等课目,需要的人才就更多了。
……
校长卖力的介绍,其实他是看李邦华与朱之冯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大师级人物的样子,有意将二人留下来,教国文是当然,最好一个又教音乐,一个又教美术绘画。
眼下学堂物资方面还好,每天早餐可以保证学生们一个鸡蛋,一杯豆浆,就是学校的教师不多。
他自己就身兼数职,还亲自给学生上音乐课,但他没什么音乐细胞,每次上音乐课,只能给学生们吼军歌,这两个一看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才,岂能放过?
校长一心尽力为教育的伟大风范,深深感染了李邦华与朱之冯二人,虽然他的职务比起李、朱二人差得远,但他人格品德却不容置喙,这不是地位高低就可以抵消的。
二人相视苦笑,一时之间,都有留下来的冲动,一生为名利权位国事奔走,然这小小的学堂之地,却如此的洁净,有若桃源洁地,心灵避风港湾处,让他们深深触动。
最后盛情难却,二人同意,闲时会过来给孩子们上上课,校长才心满意足的裂开大嘴放过他们。
他热情的给二人引路过去,明伦堂本为学子们读书之地,现在是教师的办公室,毕竟往日一个县学不过几十人,现在一个乡学就几百人,明伦堂怎挤得下?开辟专门的教室,成为必然。
此时广阔的操场上满是学子,今日是射御课,大小孩童,全聚在平场上,低年级练习队列,高年级练习剑术,铳术,拳术不等。
“跨左……”
“嘿!”
“刺击!”
“嘿!”
眼前剑光闪闪,一个班的学子都在练习剑术,颇为壮观。
这些高年级学生,个个束发,身着青色劲装短打,极有英武之风。
而在他们前方,一个冷峻的剑士背着手,口中不断喝着号令,依校长介绍,这名老师原来是一名刀客,外号齐一刀,在天津一带颇为有名,后入宣府镇来,考中剑士,被学校聘请过来。
如他们这些外来刀客,剑客,入宣府镇后,除入镖局做事外,很多还进入教育系统。
“霍!”
“哈!”
路过剑阵,又一片整齐的拳阵。
又一个班的高年级学生,喝着号子,踏着步伐,不断的出拳收拳,却是在练习拳术。
宣府镇武风颇盛,便是学生们,也是练习极为凶狠的劈挂拳,此为军中格战之技,学生们学的,也是未删节版本。
“举铳!”
“放!”
然后砰砰声响,那边一片的硝烟弥漫腾起,一个班的学生在兴奋的轮流打靶。闻刺鼻的火药味道,似乎还隐隐的传到这边,李邦华与朱之冯互视一眼,都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练剑术与拳术二人不反对,但这个鸟铳……
不过看校长习以为常的样子,二人知趣不言。
然后看到一个教官样子的人踱步到学生前,他举止有点别扭,似乎某处受了伤,不过却是目光锐利无比,他说了句什么,就见三个高年级班集合,动作快速整齐。
看他们样子,李邦华与朱之冯心中暗叹,许多明军中的家丁营兵,也不能如此整肃吧?
就见那些束发学生列了个阵,一色的青色劲装,然后一片的剑光闪耀,却是个个抽出佩剑斜指。然后入鞘,左手抓着剑鞘,右手按在剑柄上,一片整齐的喝道:“忠诚、荣誉、奉献!”
一股威势,凛然而散,李邦华与朱之冯看得心头震动,这些只是宣府镇的小学生啊。
他们还看到阵中有几人一样涨红脸大吼,这几人似乎……
校长看到二人目光,随着望去,笑道:“哦,那几个是蒙古人,但在学堂与汉人学生没什么两样。”
李邦华道:“化夷为汉,善。”
心想宣府镇这点很好,虽分等级,教育上却一视同仁。
一杆日月浪涛旗从教官手上竖起,火红的旗帜在寒风中极力飞舞,鼓动的旗帜中,三个班的高年级学生皆是按剑齐唱:“锦绣中华,河山壮丽,长江大河……”
校长脸上带着笑,不断手上打着节拍,到了一个调子时,他也哼唱道:“……物阜民康,美哉我大中华……”
回过头来,他对二人笑了笑,道:“二位先生,请。”
李邦华与朱之冯随着校长走去,走了几步,李邦华忍不住回过头去,雄壮的歌声仍然飘来:“……美哉我大中华……”
带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味道。
……
潮水般的思绪涌上李邦华的心头,回醒过来,发觉自己坐在大将军府的椅子上,想想这几个月的经历,他审视自己内心,原来不知不觉,对这片土地已经产生热爱。
而最可爱的,便是那些学子,所以他迫不及待,想在教化司任职,只是,王斗同意吗?
第一次,李邦华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不知等了多久,听脚步声响起,王斗龙行虎步的从内堂出来,身后跟着叶惜之、符名启、张贵、钟荣、钟正显、田昌国等民政部要员。
看到李邦华,王斗脸上露出微笑,他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却见李邦华抢上一步,深施一礼,道:“下官见过大都护!”
身旁朱之冯,一样深深施礼。
王斗道:“……邦华公请坐……朱公一样坐,上茶。”
他舒服的在自己虎皮大椅上坐下,张贵、田昌国等人瞟了李邦华二人一眼,一样在旁位上坐下。
他们一样坐得很舒服,只有符名启,叶惜之,李邦华,朱之冯正襟危坐。特别李邦华、朱之冯坐姿不用说,从个人修养上看,王斗等人确实不如这些儒家子弟。
不等寒暄,李邦华直接起身,他施了一礼,平静道:“下官来都护府亦有数月了,大都护体恤下官,一直不愿下官案牍劳形,下官深深感激。只是眼见大都护府每日操劳,下官却悠闲自在,实是心中不忍,恳请大都护府安排工作,好让下官等能有为大都护排忧解劳的机会。”
朱之冯欠了欠身:“下官亦是,侯爷每日操劳,下官也是实在看得心痛,希望能分忧解难。”
护卫端来热茶,王斗举到嘴边刚喝一口,闻言差点一口喷出。他看了看,没错,说话的是李邦华与朱之冯二人,听口气,王斗差点以为是张贵与田昌国。
而且一片的咳嗽响起,显然民政部各员,都被李邦华二人呛到了。
不过李邦华与朱之冯神色不动,只是平静的看着王斗,看他如何说话。
王斗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他缓缓说道:“……邦华公想做什么工作?”
李邦华整整自己衣冠,正色道:“下官最佩服便是大都护的教化诸事,下官不才,也读过圣贤书,希望能在教化上,为大都护府尽一番心力。”
王斗不语。
……
大堂上又一番激烈的争论,却是李邦华见王斗不表态,他也不急,曾为内阁大臣,李邦华最不缺乏就是耐心,只以诚恳的口气,谈起当时自己在保安州的见闻。
而且不但保安州,其实在宣府镇许多地方,经过李邦华这段时间的微服私访,他认为,都存在人心扭曲,商贾侈靡,百姓逐臭劣行,这是宣府镇发展的污点之处,应该尽快改正。
他也敏感的感觉到,厂坊以后可能会带来污染,青山绿水不复存在,还有厂主为私利压榨工人,无所不用其极,他暗中走访一些矿坊,甚至存在奴隶现象,生活非常凄惨,这与都护府的仁政是互相违背的。
还有很多阴暗的地方,他一一举例,这下张贵与田昌国不答应了,二人暴跳而起。
田昌国首先出来,李邦华最不怕就是战斗,他淡淡瞥了田昌国一眼:“你是何人?”
田昌国雄赳赳气昂昂道:“本官民政部副部长,安北银行银长,又分管部内商贸、工矿诸事!”
李邦华冷然道:“田公有何见教?”
田昌国嘿嘿而笑,道:“见教不敢,邦华公言我宣府镇人有钱了就变坏,说什么‘百姓公然逐利,侈靡相高,淫佚赌博,逞忿健讼,声妓自娱,此为人心丧乱’,敢问邦华公,你口口声声指责本镇,为何不指责大明余处?”
……
老白牛:本章事情没说完,下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