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则摩挲着她手指上的钻戒,心里痛不可抑,将她揽入怀里,克制着:“对不起。”
裴樱以为苏正则因为将她一人留在法国而抱歉,她又何尝不因为将他一人丢在国内而愧疚,不知多少次都想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不由蹭了蹭他的怀抱,柔声下决心:“我一定会争取早点回去。”
二人在这江边待了许久。
晚上回到住处,裴樱立刻跳去找电脑开邮箱,随后得意地朝苏正挥了挥手机,却原来屏保换成了他们在河边的那张合影。
苏正则一时情动,搂住她,闷声道:“暑假不要回去了,好好念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二人在一起,一向苏正则更积极主动,可这一次他心事重重,裴樱知道他因何事忧心,有心带他开解,便带着他在巴黎四处逛。旁若无人地牵着心爱的人,把别的观光情侣做过的事认认真真做一遍。苏正则放任裴樱,她想干什么都陪着去。
苏正只待了两天便回了国。
机场临别,苏正则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神情甚为可疑。苏正则特意飞一趟法国,只为了陪她两天,裴樱心里也很不舍,可是尽量克制着。
广播通知乘客登机,她送他到安检门口,苏正则站在门口迟迟不愿入内,目光如水,波光闪动。
裴樱站在不远处,眼泪再难抑止,却还强笑着朝他挥手令他放心,那句“我跟你回去”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失控。
苏正则挥手叫她回去,朝里头走,不多时转身,她依旧站在原处未动。灯火通明的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她小小的身子在异国人群里显得那样孤单。
苏正则毫不犹豫扔下行李出来抱住她:“对不起。”
裴樱痛哭起来,前所未有地为自己的法国之行后悔。
二人难舍难离因此延误了苏正则的航班,只好改订了其他航班,可稍晚一点,人终究还是飞走了。裴樱回到家难受得什么都干不下去,翌日她也没去上课,认认真真思考来法国的决定。等到四月她就三十一了,她对苏正则轻描淡写对课业十分有信心,可其实法语学习远远没有她想象中轻松。将来上专业课,前途其实也没那么明朗。她抱着被子怔怔闻着他残余的气息,动摇的心越来越强烈。
又过了一天,她收到一条彩信,国内号码,她略带讶异,点开来瞧,一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立刻给苏正则打过去,苏正则等了很久才接,接通后,裴樱未语泪先流。
那头比她更沉默。
裴樱听着他的呼吸,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是不是真的?”
苏正则沉默。
裴樱恐惧地迟疑着:“你……你来法国,是不是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
裴樱心碎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说,这不是真的。”
“……”
“你等我回国,我现在就去订机票,我马上回去,我不上学了,我马上回去。你……你等我。”
这时电话那端才传来一句饱含痛楚的叹息:“对不起。”
裴樱眼泪纷乱,拒不接受:“没有对不起。你不用对不起。我马上回来,我现在就去机场。”
苏正则静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我们……分手吧。”
裴樱心内大恸,顿时崩溃:“不要,我不会和你分手的。你知道的,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不要这样。”
“……”
“不要。”
“不要。”
“不要。”
不管她怎样哭泣哀求,苏正则死一般地静默。裴樱就如走到一个死胡同一般,委屈终于爆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正则靠在墙上,无言以对。想起上牛村初遇,想起她在坟山上割脉,想起她那天在机场送他走时孤零零被淹没在人群里,又想着她现在的样子。心里似搅起千百个漩涡,疼得说不出话来,渐渐沿着墙壁滑下去,佝偻成一团。
裴樱哭得受不住,不小心挂断电话,再打过去,苏正则已是不肯接了的。
无论怎么打,他都不再接。
裴樱订了回国的机票,来不及请假,匆匆给师姐发了条短信便上了飞机。
下飞机时,他仍旧不接她的电话,裴樱想起去的时候自己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现在他却连电话都不肯接,眼眶立刻红了。她平复了许久,才给陈巍打电话,开门见山:“我回来了,我要见他。”
陈巍沉默着。
裴樱眼竭力隐忍,可还是哽咽了:“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陈巍仍旧不说话。
裴樱鼻头通红,目光水光荡漾,她觉得而坚定地一字一字道: “陈巍,你告诉他,我要见他。”
陈巍终于开腔:“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一个半小时后,陈巍接她回了“自由空间”,两人坐在二楼雅座里。
陈巍娓娓道来:“张玉珊留下的罪证根本憾动不了王承孚,现在虽然判了四年,可是缓期一年,以他的手段,这一年逃去哪里都有可能。孙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死得这么惨,再让王承孚逍遥法外的话,没法向二老交代。”
裴樱只顾着哭。
“要扳倒王承孚,除非拿到王洁瑜手里的证据。王承孚早些年曾经犯过事,案子是王仕尧处理的,王仕尧为人谨慎,原物证文件都买房子专门收集存放。洁瑜原先是怕父母入狱,骗到王仕尧的东西,想给自己留点保障。她手上的东西,别说是王承孚,他妻家也插翅难飞,所以王承孚才那样忌惮她。先前洁瑜用这东西威胁王承孚保过正则的命。”
裴樱早就泣不成声:“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陈巍狠狠地抽着烟:“王承孚随时有逃跑的可能。孙家和正则已经等不了了。要是有可能,正则现在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孙妍活过来。”
顿了顿,陈巍摁灭烟蒂,将纸巾盒往她面前送了送,在她身旁站立片刻,终是转身离去。然而还未走远,被人扯住,裴樱小脸通红,抽泣得咳嗽起来,强迫自己平复许久,才勉强说出成句的话:“你告诉他,他结婚我也等他,等他……离婚,三年,五年,十年,我都等。”
陈巍心里一酸:“不要等。”
裴樱不甘心:“为什么?”
“他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张玉珊。”
裴樱大恸:“他不是王承孚,我就不会是张玉珊。”
“你还是回法国吧,他不会见你的。”过了一会儿,才补充道,“洁瑜的条件是,生个孩子。王承孚缓期一年,如果这一年里,洁瑜都怀不上孩子,那么……而且王承孚现在随时可能出逃……”
他是无父无母长大的,如果真的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她还怎么等得到他呢?
不管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这一辈子都等不到了。
这日晚上,裴樱将自己喝得烂醉,半夜醒来,竟然回到了平湖公园的寓所。她又期待又害怕,开了灯,身旁空空如也。她急忙起身推门出来,客厅里没有人影,玄关处柜子托盘里搁着钥匙,是苏正则那串。她整所房子搜寻一遍,最后才走到书房门口,急切的心忽然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屏住,好像生怕惊飞了里面的人。
她如雕塑一般伫立门口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门,室内漆黑一片。她不敢开灯,摸过去,抚着椅背,坐上去,抬手触着书桌,发现苏正则电脑不见了,她抱住双肩在黑暗里无助地啜泣起来。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渐渐亮堂,她这才发现,苏正则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不仅书房,卧室,客厅,凡是他涉及的地方,他的痕迹就如顷刻融化的薄雪,宛如从不存在。
她不死心,打开衣橱,空空的衣柜里孤零零地飘着件女式衬衫,那衬衣领口处一片风琴褶。她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三年前她留在私人医院的,没想到为他所收藏,而现在他又归还于她。
那么,他真的走了。
裴樱抱着衬衫蜷缩在地上,整个身子瑟瑟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委屈的想法,怎么办?她怎么办?
裴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水米未进,没来得及倒时差宿醉一晚,如此一番伤情,终于筋疲力尽昏了过去。她不知睡了多久,睁眼瞧见头顶挂着的生理盐水,望一眼又睡过去。昏昏沉沉,好像见到他了,可是睁眼又不是他,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宁愿继续昏睡。她体温总是反复,医生对陈巍说,病人大概是自己不想好起来。
可再不想痊愈,她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陈巍送她回到公寓里,为她请了个钟点工。她仍旧有些虚弱,每日窝在阳台上的藤椅上,想着出国前夕,他拥着她在这张椅子上规划着去登记。曾经因为苏正则,前半生的颠沛流离都变得微不足道,如果命运把那些当成遇见苏正则的代价,她甘之如饴。可现在一切被颠覆,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怨恨过命运,也从未如此强烈地憎恶过自己,如果她不坚持去法国完成她的“学业梦想”,如果她不过分追求“圆满”,也许命运根本不会夺走他。
她去天明集团,前台和秘书总说他不在,她无视众人目光,赖在他的办公室,好些天他都没有来;他的别墅,也总是人去楼空;她给他打电话、发短信,想见他,他从来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