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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作者:藤瓜

    裴樱还真仔细想了想,毕竟骨肉情深,苏正则虽然心里恨自己爷爷,说不定后来想通了呢。

    小浩料定裴樱肯定猜不中,有心卖弄:“苏叔叔是被他未婚妻绑回去的,医院的护士们今天都在笑他,他本来不肯回去,一个女人带了好多保镖把他绑上车,他受伤动不了就在车里面大喊大叫有人‘强抢民男’了,一整条街都出来看热闹了,警察去问,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他未婚妻,要把他带回省城住院,把卫生所的人都笑死了。”

    不知怎地,裴樱面前浮现起苏正则被制住的样子,不由自主莞尔笑起来,心里默默认同:这个未婚妻确实比较适合苏正则。

    小浩做完作业也不出去玩,守在爷爷身边。张医师仍是那样,吃点东西就吐,症状越来越明显,他自己倒平静。原本这在乡下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没有钱,年纪大了,生病治不起,只能听天由命的人多得很。

    晚上裴樱梦见自己蹲在河边,望着河水发呆。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他哀怜地看着她这一身的疲惫与艰辛:“你怎么了?”

    才这一句话,她就崩溃了,哭湿了整个枕头,可醒来周围依旧只有坚硬冰冷的墙壁,破败的家具以及从窗口照进来那冰凉的月光。

    她摸着自己的泪痕,对着黑暗的墙壁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这样的夜晚,清冷,孤寂,因为梦见顾怀恩心里莫名有些软弱,继而又有些哀伤。

    黑暗中隐隐听见啜泣的声音,她没开灯,借着月亮那虚弱的光摸下去,竟然是小浩在哭。

    她蹑手蹑脚走到小浩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发,轻柔地问:“小浩,你怎么了?”

    小浩回过头来,黑暗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濡满泪水,浸在泪水中的眼珠竟然隐隐发蓝,一片哀伤:“姑姑,爷爷会不会死?”

    裴樱背着月光,脸隐没在自己的阴影里,小浩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睁大眼睛瞪着面前这个黑色影子,有点敏感,有点惶恐:“二胖跟我说了,他说爷爷得了尿毒症,吃了吐是因为肾不好了,不能排毒,血液里的氮含量过高,刺激得想吐;爷爷吃的东西都吐了,所以身体虚,经常晕倒。二胖说,他外婆村里就有得尿毒症死的,死之前跟爷爷一模一样。”

    她很想告诉小浩,哄哄他,爷爷不会死,可是她却害怕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浩仰着头,怔怔地对着黑暗的虚空:“要是爷爷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他语气平静得恍惚。

    裴樱又诧异又难过,转脸去看他时候,小浩眼里有哀伤,更多的却是坦然和决心。这么小的孩子,可能都不懂什么叫不想活了,可是她却明白这种感觉,她没有父母,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舅舅会无条件疼她,保护她,可是现在他却因为没钱治疗只能赴死,这么大的委屈,她怎么会忍心让他一个人去承受?

    那些在姑姑家的岁月,心雨和姑父的冷眼,怀恩那暧昧不明的态度,姑姑两败俱伤的挣扎,她很想抛弃一切回到舅舅身边来,想寻求他的保护,他的疼爱,但是山长水远,舅舅不去看她,她也回不来。

    而今她终于回来了,过了这么多年,费了那许多力气,她不能失去这唯一的依靠,她难过又坚定地呵斥:“胡说。爷爷不会死的。”

    “表姑,爷爷好可怜,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要陪着他。”

    她颤着声音去摸小浩的头:“小浩乖,听话,不要哭了。爷爷会好的。”话未完,早已泪流满面。

    小浩流着泪,抽噎着:“姑姑,我们能不能问那个苏叔叔借点钱?”

    苏正则,无亲无故地,她怎么好向他开口呢?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他不是说要让她做他的情人吗,还说要给小浩上学。

    裴樱立刻被自己这念头骇了一跳,难道自己竟真的想去做情人么?她马上否决:“我们不能去借,那么大一笔钱,我们还不起。你不要想太多了,姑姑会想办法的,爷爷会好的。明天还要上学,你睡觉吧。”

    把小浩哄睡后,屋外下起大雨来,她暂时没了睡意。披衣坐在阁楼上,透过老虎窗,怔怔地漆黑的雨幕。

    八岁之前爸爸妈妈在医院上班,工作实在太忙,根本顾不上她,她在舅舅家住的时间不算少。

    舅舅这辈子不容易,幼年丧失双亲,独力抚养妹妹,可是中年又丧妻,丧妹,到老来媳妇跟人跑了,儿子染上毒瘾,他拖着病体还要看顾年幼的孙子。别人都觉得他吃了很多苦,可是他自己习惯了,反而不觉得。

    他一生中没有什么大成就,没赚来什么财富和名誉,村里嚣张霸道些的甚至还要欺负他,他隐忍承受,含辛茹苦,像只倔强的耕牛。他这辈子唯一的成就也许就是,无父无母,却养大了襁褓中的妹妹,现在他年纪大了,病成这样,自己都活不下去,却还打算把孙子养大。

    这个人,拥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所以裴樱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裴樱在狱里熬了十年,脑海中唯一向往的只有小时候在上牛村的童年生活,她想要回到舅舅身边。

    她想回到上牛村,这里每一条路,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座桥都有她过去的快乐。可是回到这里,新修的房子和马路占了不少农田,河道变窄变浅,什么都还在,什么都已变了。这里唯剩一个会把她当成小孩来疼爱保护的舅舅,他虽然年事已高,可对她的爱护却从未改变。哪怕他一无所有,只要他在,就让人觉得安全,只要看到他,她心里便有了依靠。

    雨越下越大,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咬着手背跟自己发狠,她不能失去这世界上唯一疼爱她的人,她拥有的也只有舅舅一个人而已。

    裴樱找出自己在监狱的积蓄,加上这几日卖猪肉鸡鸭的几千块,连同乡邻们偿还的债务,数了数也有一大笔钱。

    ☆、第14章 你别嫁给那个男人

    第二天她把小浩托付给王万才家,坐着三轮车带着舅舅去了市医院。

    裴樱天没亮就出发,可到了市医院加上挂号等号打仗一般,等做完四五个小时的透析也只来得及赶最后一班汽车回水头镇。

    从市里到镇上要坐两个小时汽车,都是盘山公路,医生不建议病人太过劳累。可是目前医院病房紧张,就算有钱,也只能在走廊外加床,更何况住院费那么高昂。裴樱家里一摊事,舅舅一个人住院市里又没什么亲戚可以托付,钱又不够,她只能带张医师坐车回镇上。

    好在乡亲们淳朴,那么晚到镇上,陈大叔还开着三轮车来接。

    裴樱按照医生建议,带着张医师去市医院交了一个月的透析费,手里那点积蓄很快见了底。

    陈建州母亲说得对,这就是个无底洞。

    这天,裴樱跟着申华梅去市里,回来天又黑了。

    她出门前曾把小浩和张医师托付给了王万才家,却又担心小浩不愿意去王万才家吃饭,又自己将就对付了事。一到家就往灶房走,灶上锅里果然黑乎乎的,饭没熟已焦了,舅舅和小浩也不见。裴樱猜两人大概还没吃饭,不由眼睛一酸,把烧糊的锅巴倒出来,架上水生了火,一边烧火,一边洗锅,烟子熏得眼睛生疼。

    突然背后传来低沉的男声:“你舅舅得了尿毒症?”

    裴樱心一跳,回过头来,见顾怀恩站在门口,目光晦暗不明。

    裴樱又累又乏,已经没有力气武装自己,顾怀恩头一低,走了进来。

    裴樱瞬间紧张起来,顾怀恩身材高大,灶房再进来一个人,顿时就显得有些拥挤与压迫,他站在这里,裴樱只觉得呼吸都困难,索性就背对着他,轻声“嗯”了句。

    “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樱低着头,眼泪往上涌,她只得拼命忍住。他站在门口,那样高大,肩膀那样坚实,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依靠,可是她不能,她声音有些不稳:“告诉你,做什么?”

    说完又责怪自己,明明已经练习了几千遍,为什么自己却连他一句话都受不住呢?

    “你和你舅舅的事,我都知道了。”

    裴樱没回答,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治病要多少钱?”

    “……”

    “我这里有二十万,是我这几年的存款。你要是还是不肯原谅我,就算我借给你的,不算你利息,慢慢还就是了”

    昏暗的灯泡映在他眼里像是墨玉一般闪着光,千言万语在光里流转。

    裴樱垂下头,用钢丝球擦拭着锅沿的油渍铁锈,她听见自己低低地说:“不用了。”

    “我只是,只是想帮帮你。”

    “谢谢,我说过了,不用了。”裴樱的声音又恢复平静。

    身后好一阵没出声,若不是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裴樱几乎要以为他已经走了,他不做声,她便使劲一遍一遍擦拭着锅沿的油污铁锈,等着他离开。

    舅舅节俭,买的都是廉价的生铁锅,做了菜如果不马上洗,锅沿就会凝结油渍烟尘起锈,非常难洗。裴樱直把那锅擦得糙糙地响,一阵沉默过后,他的声音才重又响起来:“你不要嫁给那个男人。”

    他的声音低得就像叹息,叹得裴樱心旌动摇,但她依然努力装作没听见,越发用力用钢丝球去挫那口铁锅。

    “阿樱,我是真心想帮你,你听我一句,别这么不珍惜自己。”

    她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这个时候她是听不得软话的,拼命压抑的委屈一旦得到关心,迅速苏醒,如开闸的洪水,她怎么也关不住,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落,她怕被顾怀恩看见,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忍了又忍,才把声音勉强稳住了:“你不用管我。”

    “信封里有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卡里有二十万,给你舅舅治病,要是不够就告诉我,我再往里面存,你先拿着。”说着要把一个信封给她。

    裴樱身子一扭,避开他的手:“我不要。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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