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绍仪微微皱着眉头:“这样不好吧,你难道不是认真的对待冷小姐么?若是你只想玩玩而已,还是选一位完全新派的女性。邱小姐不是很喜欢你么,她是个交际场上红人,更适合配着你风花雪月。那边是个正经的人家,真的出事可不是好玩的。我劝你还是收收心,该想日后的打算了。”不知为什么,白绍仪有些开始为了从未谋面的冷清秋担心起来。一般小门小户的女子没见过多少世面,这位冷小姐没有父亲,跟着母亲和舅舅生活,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家碧玉,禁不起金燕西这样的贵公子金钱柔情攻势。
“这个不劳表哥操心,我能做什么?还不就是出去交际交际,无事忙罢了。这次我是认真的。表哥你在国外这些日子,其实思想还是很老派的。你也不喜欢交际场上的女子,真正过日子的还是有点旧式思想的女子好。至少今后不会有人干涉我的自由,你看大哥他们的婚姻,大嫂她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整天跟着丈夫身后,一点自由也没有。”金燕西想着清秋出身比不上几个嫂子,肯定不会和几个嫂子那样看管自己。他又能享受着家里温暖,妻子的服侍和顺从,还能和单身的时候一样,能自由的在交际场上结实女朋友。
白绍仪听着金燕西的话,也不做表态了,这个表弟太自私了,只想着享受家庭的好处,却一点责任不肯承担。就算是他娶个再温顺的女子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正在白绍仪心里不舒服,想找借口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金荣的声音很殷勤的说:“原来是冷太太和冷小姐亲自来了,我们七爷在家呢。其实我们七爷吩咐了,大家都是邻居,冷太太有什么事情只吩咐一声就成了,何必要亲自过来。”说着金荣把冷太太和清秋往屋里让。
金燕西听着是冷太太和清秋亲自老来了,顿时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窜出去:“是冷太太,伯母请进。冷小姐你好。”金燕西按眼睛全黏在了清秋身上,现在天气很热了,五月节刚过,高中学生们都忙着复习预备着考大学,清秋在家的时间多了,她没穿浅色褂子和黑色裙子的校服,因为还没入伏,不能穿夏布和菱纱的衣裳。清秋按着节气穿着件浅蜜色半新不旧的旗袍,和时下时髦的紧身旗袍不一样的是,她身上的旗袍宽宽松松的。头上挽着个如意髻,她在冷太太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一双眉毛微微的蹙起来,半低着头也不看金燕西。
看着清秋如同北海湖面上最中间那株荷花似,婷婷袅袅的站在那里,金燕西整个人好像被电一下,他只觉自己得了珍宝,以前见过的女子都成了尘土了。冷太太站在台阶前,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疑,不过她看看身边的女儿,眼神里面带着坚决,她对着身后的韩妈看一眼,对着金燕西客客气气的说:“方才贵府上的管事把礼物送过来,我弟弟能得七爷的青眼,帮衬一下也是做邻居的本分,这样的礼物我们是不敢接受的。可是想着把礼物全回绝了,未免是不近人情。因此只把烟酒留下来了,这个珠链我们承受不起,还是奉还给七爷吧。七爷自从来了这里,我们家已经得了不少的照顾了,再要收礼物,真是无地自容了。”说着韩妈拿着那个红木镶嵌螺钿的盒子上来往金荣的手上一塞。
冷太太看着金荣接了盒子,带着女儿转身就走,金燕西顿时急眼了,他赶紧追上去,拦着冷太太说:“我实在是没别的意思,这个项链也不是特别了不得的东西,我只那天看着冷小姐出去,似乎少了一件合适首饰。这个东西也是别人送我的,我拿着没什么用处,有道是鲜花送美人,宝剑赠英雄,冷小姐别介意,就拿着玩罢了。”
清秋听着金燕西的话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还没被人这样轻浮过,清秋深深地吸口气,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金燕西一双眼睛直直的黏在她身上,清秋越发的厌恶这位纨绔子弟了。她冷笑一声:“这样东西在七爷眼里只是玩意罢了,可是在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的人家眼里却是太贵重了。金少爷的盛情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东西却不能收。”
金燕西眼看着清秋要走,赶紧伸手要拉住她,谁知手还没挨着清秋的袖子,被清秋冷冷的看一眼,金燕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缩回去也不是,伸出去也不是,金燕西咬着牙决定发扬死缠烂打的精神,不管怎样也要把清秋追到手:“冷小姐别多心,我是看见前几天你出去参加同学婚礼没有合适的首饰,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可是大家都有珠链,独你是仿造的,被谁口快说出来怪没意思的。我手边正巧有这个,想着送给你正合适。你若是真的不想收下也没关系,就算是我借给你的,等着你不需要了叫韩妈还给我就成了。你们同学一毕业有不少的要结婚了,你要去参加人家的婚礼绝对不是这一次,在交际场上还是要点拿得出去的撑门面的东西呢。”
金燕西忍不住在内心为自己的机智喝彩了,他认为自己说的合情合理,清秋肯定会动摇收下。
“我也不觉得戴着仿造的珠链出去应酬有什么丢人的,我出去参加同学的婚礼,他们邀请我是因为是同学,大家同窗几年是个缘分,我去贺喜也是为了同学之间的情谊,而不是专门为了去炫耀身上的衣裳和首饰的。物以类聚,我的同学们连着参加婚礼的客人们都不会因为一件仿造的珠链就看低一个人。别人的尊敬都是自己挣来的,和身上的锦衣华服,珠光宝气没多少关系。若是要靠着衣裳珠宝叫人多看一眼,我宁愿不去。本来这些话我也犯不着和邻居说,指着希望金少爷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清秋明白表示她和金燕西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之间不可能的。
清秋挽着冷太太看也不看金燕西一眼就走了,只剩下金燕西和金荣傻站在院子里,一阵风吹过,金荣先回过味,他看着手上的盒子无奈的说:“七爷你看这个怎么办?是不是退回去?”
金燕西无趣的摆摆手:“放着吧,我都是买东西的,什么时候退过东西。”说着金燕西进屋看着白绍仪正拿着诗集出神呢。
“表哥,我真的不甘心。她怎么能不了解我的苦心!”金燕西对着白绍仪抱怨着清秋不识自己的苦心。可是白绍仪却是破天荒的出神,只盯着诗集半天也不翻一页,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表哥,你想什么呢!”金燕西在白绍仪的耳边大叫一声,总算是把神游天外的白绍仪拉回来了。
“哦,我觉得这首诗写的真好。欧阳于坚,他是谁?”白绍仪掩饰着指着一首诗问金燕西问起来作者的情况。
“他是个老师,刚从学校毕业——是谢玉树拉着来的,好像在哪个学校教书的——对了,他就在清秋的学校教书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金燕西恍然大悟,后悔的捶胸顿足。
☆、第十章
白绍仪恢复了正常对着金燕西狠泼凉水:“你就是去那个学校,可别忘记了,她是要考大学的,这个时候高三的学生们都不上课了。你去了能做什么?或者她们学校没准还有低年级的别的姑娘不错,你去了也能再寻一个合心意的。”他下意识地不想看见表弟再去纠缠那个姑娘。刚才虽然没亲眼看见那个冷姑娘长什么样子,可是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听进了耳朵。
那个姑娘虽然出身小门小户,可是言谈举一点没有扭捏局促。尤其是清秋说别人的尊敬全是自己争取来的,靠着衣裳首饰就高看别人这,见着穿着朴素的便瞧不起,这样的人不理会也罢了。白绍仪没想到一个女孩子能说出来这样的话,要知道这个道理也是他花费了不少时间才体会出来。他出身在一个富贵之家,从小也是仆人环绕被娇生惯养的,即便父母教育严格,可是他还是被养成了任性使气的少爷脾气,很少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为他人着想。后来跟着父母出洋,在外国学校里面,他逐渐的体会到了好些以前不明白的人情世故。
刚才隔着门上挂着的湘妃竹帘,听着冷姑娘清澈镇定的声音,白绍仪的心已经飞到了人家姑娘身上了。其实他早就想出去亲眼看看这位冷姑娘的芳容,但是白绍仪转念一想,人家是来退回礼物的,金燕西拿着珠宝唐突了佳人,那位姑娘正在气头上。自己没头没脑冒出去,没准被人家认为和表弟是一个德行浪荡公子。因此白绍仪在屋里面和没头苍蝇似乱转,一边想出去一睹芳容,有担心被人家误会了,抓心挠肝,坐立不安,幸亏当时的屋子里没人,金荣和金燕西都在外面,他才能维持住平常的形象。
看着表弟不肯放手,白绍仪有些担心按着燕西的脾气肯定会做出更激烈的行为,到时候还是这个冷姑娘吃亏。再者她是要预备考试的,三番几次的被骚扰肯定不能静心复习,若是耽误了人家的前程,太缺德了。于是白绍仪打消了金燕西要潜入她的学校,好亲近人家的念头。金燕西不知道表哥肚子里面早就转了无数的圈子,只是后悔的拍着大腿:“我早没想到。凭着我的本事虽然不敢在大学里面某职位,可是教女学生们的读书还是可以的。可惜了。”
白绍仪看着金燕西拿个和樱桃出气,把细嫩的果肉拧成了一滩烂泥,他漫不经心的说:“昨天我去看伯言,秀珠妹妹说要做向导带着我游遍京城。我当时就答应下来,可是后来仔细想想,秀珠是个女孩子,她们女孩子喜欢的不过是饭店舞场,还有的便是北海天坛什么的公园。我对着前朝的故宫没兴趣,更不想跟着秀珠小丫头去逛街。也不知道能不能请表弟给我点意见。我在外面时间长了,对着京城陌生的很了。”
金燕西虽然心里念着清秋,可是他是个喜欢玩耍的,听着绍仪的意思是邀请他做向导,立刻胸有成竹的说:“我早说过了,叫我做别的可能不成,但是京城那里好玩我是很熟悉的。这个事情除了我在也没有谁更有发言权。表哥想去那里?安静的还是热闹的,还是你在家闲着没事,要去什么地方找人说话?”
“我喜欢安静的地方,京城边上不少的寺庙,我还预备着去承德一趟,我对前离宫外围的寺庙很感兴趣,你愿意跟着我去看看么?我知道你不想离开这里。”白绍仪见见金燕西要推辞,自顾自的说下去:“你黏得越紧,没准人家姑娘就越发的厌烦。兵法上说出其不备,你整天在她眼前晃人家都审美疲劳了,西洋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你冷着她几天,没准她就能体会出来你的好处了。”
金燕西一向很看重自己的表哥,听着绍仪的话,金燕西低头想想,忽然用扇子敲着掌心笑道:“还是表哥,从小我就相信你的话。我跟你出去,不过把金荣留下来,万一冷家有什么事情,叫金荣去帮着办办。”
“很妙,表弟真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白绍仪微微一笑,仿佛心里放下块大石头。当天晚上金燕西和白绍仪一起回了金家,第三天的早上白绍仪金燕西和秀珠一起坐上车子去承德游览了。
当天冷太太把项链退回去,晚上宋润卿回家看见桌子上的烟酒顿时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上前拿起来细看:“又是隔壁七爷的客气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收了人家这些好东西,受之有愧啊。他日常送的戏票什么也不少了,这样的一瓶洋酒就要十几元钱呢!”冷太太板着脸坐在灯影里:“七少爷还送来一串珍珠链子,他那里是感谢你教他作诗,根本是在秋儿的主意。以后你不要去那边了,他们家的东西也不要再接受了。”
宋润卿知道了前因后果,后悔的一个劲的跺脚:“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金七爷是总理少爷,和过去中堂家的少爷一个样!咱们这样的人家和人家比起来就和尘土一样。他能看上秋儿是她几辈子的福气。你们也太不懂事了,等着我过去和七爷道歉。”说着宋润卿要亲自过去。
清秋听着舅舅的话,再也忍不住,放下书本她从隔扇后面出来:“舅舅若是看重别人的权势只管自己去巴结,犯不着拿着我做人情。他就是总统的儿子我看也是纨绔子弟。舅舅还说他是真心实意的,放在过去按着规矩办,他们家媒人在那里?年庚不问,就私自送东西么?若是按着现在的规矩,他的行为和捧场唱戏的有什么区别。我的父亲虽然不在了,可是我也不能自甘下贱,好好地一个人被人当成粉头取笑!”说着清秋眼泪下来,她拿着绢子捂着脸伤心地哭起来。
冷太太埋怨的看看弟弟,搂着清秋的肩膀安慰:“你心里委屈伤心我知道,你舅舅也是为你好,他只想着金家大富大贵,就没想别的。妈妈知道你志向远大,不肯依附别人过日子。好了别伤心了,你把项链还回去,金七爷还不明白你的意思么?今天你也累了,这些天你读书太苦了,晚上别熬得太晚了。”说着她对着弟弟使眼色,示意宋润卿别说话了。
“你年轻,不没经历过社会的磨练。秋儿你有志气就就很高兴地,只是你一个女孩子要想靠着自己做出来一番事业太辛苦了。女孩子还要的求安稳的好,我是看着七爷对你一片心意——算了我不说了。等着以后米就明白了。”宋润卿见着清秋一脸愤怒闭上嘴拿着烟酒走了。
清秋晚上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她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仔细想过一遍,金燕西的心思她自然能感受到。从他特意来做他们家的邻居,经常送礼物,除了衣料和珍珠链子,其他的种种小东西,什么精致的酒席,点心,是不是送来的电影票和戏票什么的,都是金燕西揣测着的清秋的喜好送来的。抡起来殷勤小意,这个金燕西比宝玉还要周全,只是金燕子只是按着自己的意思行事,根本不顾别人的想法。他只要清秋接受他的感情,从来不会想清秋需要什么,她有什么想法。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金燕子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挑选清明节放的风筝。只要是个美人的样子便以为是好的,等着风筝和他脾胃不和就扔在一边了,这样的人别说是总理的公子便是皇帝,清秋也是不喜欢的。上一世女人除了出家再也不能逃过嫁人的命运。现在不一样了,清秋要用自己的能力闯出来一片天。
好在这些天那边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金燕西是碰了一鼻子灰走掉了,还是他有事走开了,反正那边的院子里面安静的很,除了金荣还在照看房子,剩下的人都不见了。韩妈神神鬼鬼的对着清秋说:“姑娘把人家得罪狠了,我听着金荣说他们家七爷出门了。临走的时候还特别把金荣留下来,看咱们家有事过来帮忙的。按着我说,姑娘是太拿乔了,他是总理公子多少人想走他的门路不得,姑娘倒是好就没对着人家有个好脸色。”韩妈絮絮叨叨的说着,她有些可惜的砸吧嘴:“别的不说,那些料子我做梦都没见过呢。其实留下来一块也就罢了。还有那个珠链——”
“韩妈我要看书了!”清秋很无奈的捂着耳朵,把韩妈赶走了。
等着考试那天,清秋考完了最后一门从考场上下来,站在操场上,她深深地叹口气,觉得身上的担子被卸下来了。北京大学招生考试就在未名园举行的,这个时候已经放暑假了整个学校空荡荡的。清秋也不急着回家,她在操场上慢慢的走着,听说这里有个湖,清秋想过去看看景色。
清秋一边参观学校,暗想着自己若是能考上了,也能在这里好好研究学问,人家都把考大学比成是进京赶考,可是在清秋看来,考大学比考状元轻松多了,林如海曾经对女儿说过当初他考探花的经历,比起来清秋刚刚经历的入学考试可是辛苦多了。走着,走着,清秋却迷路了,她似乎忘记了来时的路径,眼前全是一个个的小院子,仿佛像是教授们的宿舍的样子。
正在她进退维谷,也找不着个问路的人,正在为难的时候,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响起来:“这位同学你要找哪一位先生?”
清秋一转身差点和白绍仪撞上,白绍仪接到学校的通知,给他安排个宿舍,白绍仪也不想一直住在亲戚家。金家虽然上下对他很客气,但是寄人篱下也不能长久。因此他接了通知忙着来看房子,谁知正巧看见个学生仿佛迷路的样子。那天在落花胡同,白绍仪只是的隐约看见清秋的背影。没想到在学校里面意外遇见了和清秋很想象的姑娘,他直觉的认为这个姑娘就是冷清秋了。清秋一转脸,白绍仪顿时呆在了原地,这个姑娘就是清秋,而且她一下子就在白绍仪的心里扎根,再也不能抹去了。
清秋吓得后退一步,她鞠个躬问道:“先生我是来参加考试的学生,迷路了。请教你出去的路。”
白绍仪定了定神,下意识的挺直身体:“你想去湖边走走是不是?这里是教授们的宿舍,等着以后你有什么要请教先生的,只管来这里找他们去。湖边从那边走,你看那座塔边上就是了。我是新来的教师,没准以后还能有师生缘分呢。同学你报考的是那个院系?”白绍仪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亲自带着清秋走出去。
清秋对着白绍仪的殷勤很有感激,她觉得叫一位先生送她太托大了,很谦虚的对着白绍仪道:“谢谢先生,我知道了。不敢劳烦先生,我先走了。”
白绍仪本想着借着和清秋同路的时机和她桃套近乎的,谁知清秋根谨守分寸不给白绍仪亲近的机会。正在他失落的找理由的,胡先生夹着一本东西从远处走进来。见着白绍仪和清秋,他脸上露出来兴奋之色:“正好,我有点事正想和冷同学商量呢。绍仪老弟你怎么也在这里了?”
大家见面寒暄之后,白绍仪说:“我分到了宿舍了,今天过来看看房子。这位同学迷路了正巧遇见。她和胡先生认识?”
“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故宫博物院里面清理东西,我找到这个。可惜我对着琴谱是门外汉,想去找傅老请教,结果他去杭州了。我正想着冷同学是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古琴谱的文章的。你应该能能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价值。我们去我的书斋。绍仪老弟你是学法学的,肯定是对着古代音律一窍不通。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胡先生请清秋去他的院子,看他从故宫后门扔出来的垃圾里面检出来的好东西。
“胡先生你也西洋留学的博士,现在能潜心研究中华文化,我为什么就不能兼容并受?你淘来的好东西我也要瞻仰瞻仰。如今这位博物院长是谁,连你都认为是不可多得东西,怎么就随便的扔了?”白绍仪看着胡平身上米黄色的长衫已经曾脏了,脸上也沾着汗水和灰尘,能叫个博士翻垃圾的东西怎么会随便的丢弃呢?
“别说了。眼前新上任的郭院长红侠,学问不错只是没脊梁骨,一贯的喜欢出风头,应和潮流,欺软怕硬,人家说推翻一切。他恨不得把故宫推平了建民主广场。这些东西又不是金银珠玉,丢掉算什么?”胡先生讽刺几声,大家到了小院子跟前。
在院子里面的葡萄架底下,大家把胡先生捡回来的琴谱展开,清秋一页一页翻看过去,最后她抬起头对上胡先生和白绍仪期待的目光:“这个东西是明朝教坊司的琴谱,都是些当时时兴的琴曲。并非是什么名家著作。可是对于研究当时宫廷音乐和明朝皇帝的喜好也是个极有力的旁证。琴谱上面的指法讲的很清楚,后面几张是明朝古琴的基本式样,若是仿造起来就可按着上面的做再也不能差一点。”
“三人行必有我师,当初决定录取你进来太正确了,对了眼前有个差事你愿意牺牲暑假的悠闲来帮忙么。你放心是有薪资的,要出版全版诗经楚辞,稿子什么几位泰斗都写出来了,只是校对上缺少个明白人。你愿意去么?”胡先生想起来一件事,认为清秋极合适这分校对的工作。
“先生们不嫌弃我学识粗陋,我愿意效力。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校对呢?”清秋巴不得出来,还躲开金燕西的纠缠。她自然是答应下来了。
“就在学校后面的印刷厂,每天六个小时上班,一个月三十元钱薪资。”胡先生立刻要给主持编印的人打电话。
白绍仪默不作声站在一边悄悄观察着清秋,她虽然只是个中学生,可是在国学造诣上强过自己不知多少倍,她才情犹如天上的皓月,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粗笨之人。也罢了,我虽然配不上她,不过能帮着她遮风挡雨也算是尽心了。
“喂,白老弟你在想什么这样入神?别是你看上了那个学生了吧,师生恋是不允许的!”胡平拍着绍仪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的开玩笑。“看什么,人家早就走了,痴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你可把人家吓着了。”
☆、第十一章
清秋满心欢喜的回家,她没想到自己书斋在中苦读数年,也算是有了成果了。以前读书也只是一种生活习惯,贾母虽然喜欢女孩儿们,但是她还是很固执的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不需要考状元似地,叫家里的姑娘们认真学什么。倒是林如海,对着女儿当成儿子一般的教养。黛玉从小跟着林如海贾敏请来的江南明师上学,后来去了京中的外祖家,只是跟着大嫂子李纨读书认字。好在她底子放在那里,每天闲着无事,黛玉以研究学问为乐趣。日积月累也慢慢成了学究。
她本以为只是打发时间的学问忽然成了谋生的利器,要知道,一个车夫一个月两块钱就能养家活口。一个月三十元的薪资已经是很高的收入了。清秋想着上大学是十拿九稳了,这个暑假做校对还能赚上几十元钱,加上积攒下来的稿费,开学的时候她也不用家里花费太多钱了。加上最近几天金燕西也不来骚扰,清秋顿时觉得天高气爽,看什么都顺眼,忍不住嘴角都带着笑意。
可惜清秋的好心情刚回家就被家里的客人给赶得烟消云散。金燕西正摇着扇子,宋润卿在指指点点,看着一篇报纸上的文章。见着清秋回来了,宋润卿笑着说:“大姑娘回来了,考的怎么样?按着你的认真劲一定是能高中的了。今天晚上叫韩妈加菜,庆贺一下。七爷不嫌弃也留下来吃饭如何,只是舍下实在是寒酸的很,担心七爷吃不惯。哈哈哈……”
金燕子在塞外玩几天晒黑了不少,他在承德和绍仪秀珠游览美景,心里却在清秋的身上。本来按着金燕西的性子是要什么一定要立刻弄到手的。他自从成年进入交际场,身边总是女孩子哄他,哪有金燕西费尽心思追别人的。加上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上面哥哥姐姐,父母姨娘都哄着他。金燕西更养成了一切唯我独尊的脾气,清秋却敢三番几次的不理会他。金燕西被激气斗志,只想把清秋追到手,好出心中的郁闷之气。
他估量着自己冷落清秋几天,她总该察觉出来自己的好处,虽然清秋拒绝了上好的衣料和珍珠,但是平常他名义上给宋润卿的好菜,点心,电影票和戏票什么,冷家不能推辞的也收下不少。忽然没了,冷家也觉得怪冷清的。她也能体会自己的苦心了。因此从承德回来,金燕西也没送秀珠回家,立刻找个借口赶来落花胡同。
谁知一头兴冲冲的跑来,却被告知清秋今天去考试了,金燕西立刻泄了劲,好在宋润卿今天在家休息,他拉着金燕西说起来文章诗词,金燕西想着清秋考试后肯定回家,也就耐着性子听着宋润卿的酸话。他脸上做出来谦逊好学的姿态耐着性子和宋润卿胡扯,心里却想我哪里这样好性了?若不是为了清秋,怎么会多看一眼这个猴子般滑稽的人一眼。
正在他不耐烦,耐心告罄的当口,清秋却袅袅娜娜的回来了,望着仿佛天仙下降的清秋,刚才被宋润卿磨出来的一肚子气顿时没了。听着宋润卿要留他吃饭,金燕西那里看得上冷家的饭菜,于是大方的说:“干脆我请冷小姐和全家一起下馆子,我在外面这几天也想好好地吃一顿。咱们去鸿宾楼怎么样?或者是全聚德,或者去六国饭店也很好呢。哪里的西洋菜特别的地道,是专门请来的法兰西厨子和俄罗斯的厨子做的。”
和金燕西满心欢喜相反,清秋的好心情不知飞到那里去了,她听着金燕西的话,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来,半垂着头:“我正有事和舅舅说呢,今天考完试我的同学邀请我去她们家过夜的。今天晚上我也不在家吃饭了,和家里说一声就要出去的。”清秋压根没理会金燕西,对着宋润卿说了要出去,转身进屋了。
冷太太在屋里早就听见金燕西和女儿的话了,她忍不住担心的叹口气,这个话一定是女儿被逼急了才说的。她的几个同学都是要考大学的,哪有考完试不在家里和家人说考试的情形,反而是叫同学在家过夜的。看着这位金公子很有点不到手不罢休的架势,若是把他惹急了,人家可是总理的公子。到那个时候怎么是个了局?
见着女儿进来冷太太上前握着清秋的手,还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我的儿,都是妈妈没本事。你那个舅舅,我本想着他能帮着撑门立户,谁知更没用。他是被人家的权势富贵迷住眼了。这个晚上你要上那里去呢?”
清秋看着窗外的逐渐变暗的天色低着头不说话了,正在冷太太母女伤心为难的时候,那边金荣出来对着金燕西说:“七爷,太太来电话了,叫你立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