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同学,我能问问你,你年纪很轻,是怎么写出来人人称赞的文章呢?可是你有家学渊源?”胡先生溃看着坐在对面两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眼睛的清秋,问出来自己心里的疑问,看文章,胡先生也要感慨的潇湘的才学,但是潇湘本尊实在有点出乎意料了。她的诗文绝对不是个中学生上几年学就能写出来的,非得是博览群书,才思敏捷的人才能做出来。那不成她有家学渊源或者她只是别人推出来障眼法么?若是她真的是别人的障眼法,学校岂不是被骗了?
清秋抬起头看一眼面前的胡先生,虽然只是一眼,可是胡先生却神奇的平静下来,方才心里的种种疑问和莫名的感觉都消失了,整个人仿佛置身在山水中,他不是在的一间女子中学办公室里面,而是坐在竹林里面和隐士谈天了。“家父已经过世了,他生前倒是研究过几天学问,都是老师教导的好,课下我时常读写家父留下来的书,其实写诗也不很难,只要找出来里面的窍门也很容易的。”清秋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胡先生生在书香之家,年少出国留学,在美国得了博士学位,虽然这位胡先生是个留洋出身的,还是第一个提倡用白话文写文章的领军人物。倒是难得他的观点不偏激,没有把传统文学和中华文化一笔抹杀,反而是认真研究考证,分门别类的考证研究,把庞杂博大的中华文化一点点的整理个头绪出来。清秋虽然没见过这位胡先生,可是日常看报纸,杂志,对着这位胡平教授很是看重,对着胡先生的学术主张心有戚戚。
他们两个好像博雅遇见钟子期,话一开头就收不住了,还是最后老师笑着说:“看起来清秋同学真的是博学多才,就连着胡先生也很欣赏了。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也要早点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等着你上了大学,可要好好地做学问。希望你今后能做出来不一番成就。”
胡平见着天色晚了,忙着站起来:“竟然忘了时间,我留下你的地址,过几天寄一张学校图证给你。难怪你小小年纪有这些见识,原来是家学渊源加上自己的努力,我当初也是年幼失怙,被母亲拉扯长大,你的经历和我相似,身为过来人我有些话要告诉你,做学问不能着急。你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母亲一个人拉扯你固然辛苦,可是她更希望你有长远的发展,伤仲永是个教训啊,我给你借书证是为了叫你安心多多读书,积累自己,我们几个教授都是很看好你的。”说着胡先生说了好些勉励的话,才走了。
清秋回家已经是晚了,冷太太已经站在门口正等着她回来呢,见着清秋背着书包过来,她的心才放下来:“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晚,我不放心叫韩妈去你同学家问过了,她们可是都回来了。你上哪里去了!”冷太太借着外面的灯光打量着女儿身上,见着清秋还是早上上学的摸样,才稍微松口气,可是语气里依旧带着埋怨。
“妈,我有好事和你说。”清秋从没这样快活过,她拉着冷太太的袖子带着撒娇的口气,有点得意洋洋的。母女两个说着进了院子,地上躺着不少的砖头,墙底下清秋种的不少的花草被压在瓦砾底下看样子,再一看西墙,哗啦啦的倒下来一片,冷家和隔壁的完全通了。见着自己的心血被毁了,清秋脸上的笑意没了,她有些生气的说:“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弄来那些蔷薇花苗,本想着今年夏天能开花的。是谁这样莽撞,这算是怎么回事啊!韩妈经常在这边晒衣裳的,没伤着人吧。”
“没有,是个隔壁的院子他们修房子不小心把墙挖塌了。等着明天叫人砌上就好了。”冷太太的语气竟然没有不满,清秋很是奇怪的看着母亲一眼,要进屋去。正在她要进屋的时候,一个身影从隔壁灯火通明的房子里面出来,对着冷太太笑道:“伯母好,你们这是晚饭后出来散步么?”
清秋站在阴影里面打量着眼前的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头发梳的光溜溜,人虽然长得还算端正,可是浑身上下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派头,一双眼睛正咕噜噜的打量着清秋呢。这个人怎么如此无礼,清秋很厌恶金燕西的轻浮,她不着声色的站在冷太太身后,也不理会他。
冷太太笑着说:“是金七爷,今天秋儿回来的晚了,我们正要叫你去吃饭呢。”金燕西一双眼都在清秋身上,清秋穿着一浅蓝色上衣,一条黑色的长裙,梳着两条长辫子,垂在胸前,半低着头站在冷太太身后,在朦胧的暮色里面越发显得肌肤洁白,整个人就像是白海棠花那样楚楚可怜,叫人忍不住想亲近亲近。金燕西的一双眼睛全黏在了清秋身上,他咳嗽一声,其实今天叫工人把墙挖塌了,就是为了亲近人家的。现在总算是得偿所愿了,金燕西在暮色下看清秋越发觉得她超凡脱俗,温柔可爱。
他在房间里面一直听着这边的声音,好容易等着清秋和冷太太说话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金燕西恨不得恩里克窜出来,站到佳人跟前自我介绍一番。他按捺着性子,上前一步隔着塌了的院墙说:“这位冷小姐吧,鄙人金燕西,是你的邻居。这个墙真不好意思,我本想着把院子整顿一下,好招待几位朋友。谁知工人们粗心弄成这个样子,我明天叫人立刻把这里恢复原样。”
冷清秋站在冷太太身后露出来半张脸,勉强的点点头,她对着冷太太低声的说:“妈我们快点回去。”说着她拉着冷太太进屋去了。
金燕西看着佳人的背影,恨不得自己立刻跟着进去才好呢。只是现在人家还是一脸的疏远,金燕西想着若是在交际场上,那些女人看见总理的公子来了,都要奉承巴结的,独独这位冷姑娘,却是不为所动,看起来自己想的没错,新式的女子只适合交朋友,真正要过日子的还是要这样半新不旧的女子。
进了屋里面,宋润卿却不在,桌子上摆着几样饭菜,条案上放着几瓶子洋酒和一个玻璃盒子。看起来隔壁那位什么公子又送东西来了。清秋敏感的皱着眉:“妈妈,这些东西是刚才那个人送来的吧,听着舅舅说他不是总理的公子么?人家有钱有势的,怎么好好地给咱们这样的人家送东西呢。这样的东西咱们承受不起,还是还给别人吧。”
“这个是金七爷送来的,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你舅舅会作诗,因此请了你舅舅过去,要和你舅舅学作诗。几瓶子洋酒是他送你舅舅拜师礼。你舅舅那个人一向喜欢别人请教他学问的。刚才欢喜的喝了几杯,这会已经睡去了。那个盒子里面的料子是因为上次咱们还礼几样绣品,金少爷送来的回礼。我也不想收下的,咱们送绣品是因为他送来的糕点,谁知他又送来绸缎衣料,这个礼物送下去没个完了。”冷太太有些为难叹口气。
“妈,你可是糊涂了。这礼物越发的不像样了,他请教舅舅作诗,知道舅舅喜欢喝酒,送洋酒尽心意是他和舅舅的事情,这些衣裳料子是怎么回事?还是给他还回去,不明不白的收人家贵重的东西,白白的叫人轻咱们。”清秋很敏锐的察觉出来金燕西意思,对着这位忽然冒出来的邻居,清秋一阵心烦。她刚刚找到一点出路,本想着能平顺的过日子,谁知横空出来个金少爷添堵。
冷太太拉着清秋说:“你看这些料子都很好的,我们全退回去叫人以为咱们小气,也不礼貌。不如留下来一块,你不是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么,年前你就念叨着想要一件藕色的旗袍,正巧有块缎子很好,拿给你做衣裳不好。”说着冷太太从紫檀木玻璃盒子里面拿出来一块料子给清秋看。
“妈妈,我宁愿穿粗布衣裳也不要这样的东西。谁知道那个金公子存了什么心思,咱们家小门小户的,父亲也不在了,真的有人欺负也没有个人能出面说话。咱们家这样的清情形只有老实躲事的,哪有和那样的权贵公子沾染的!他一上来送糕点那里是真心和邻居们结交搞好关系的?分明是藏着目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呢。妈还收他的东西!反正这些料子我不稀罕,妈妈喜欢自己拿去吧,我一个学生和这些公子们没有交集。妈放心,今天北京大学的胡平教授专门来我们学校找我,说北京大学愿意录取我。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是以后还是能养得起妈的。”清秋脸上通红,眼睛里面亮闪闪的,眼泪差点出来。
冷太太被女儿一番话说脸上一热,心里有些惭愧,自己也是被这些光闪闪的料子给迷住了,竟然还不如女儿看的透彻。刚才在外面的情形的她也看出点端倪,那位金公子可能是对着清秋有点意思。她固然希望女儿幸福,可是嫁人不就是吃穿二字么?能够攀上一门好亲事也不错,只是冷太太拿不准金燕西是和女儿只是玩玩,还是真心想要娶她。
“秋儿别伤心了,是妈糊涂了。只想着咱们家的情况苦了你了,妈没那个本事叫你有新衣裳,担心你出去叫人笑话。好了,别伤心了,你能上大学是好事,这些东西我立刻叫人送去。”冷太太搂着女儿安慰着。清秋哽咽着说:“新衣裳什么我不在意,只要和妈妈安静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这些东西本来不该咱们有的,何必要强求?即便是妈妈觉得这是个便宜占了,却不知道天道昭昭,不属于咱们的东西强拿了终究是保不住的。咱们母女两个还担心别人的闲话呢,那里禁得住这些。被人说咱们母女贪了男人的东西像什么话?”
“秋儿说的对,我是糊涂了。别伤心了,你说的事情是真的?他们还肯给你奖学金么?你要是能上大学,你父亲在在天上也该安心了。这可是件大喜事。”冷太太被女儿一番话说的有些羞愧,但是想着女儿凭着自己的才学上大学,又是高兴起来。
母女两个叽叽咕咕的说着未来的打算,心又都好起来了,直到韩妈进来问什么时候开晚饭,母女两个才擦了脸,吃晚饭了。
金燕西看着冷家退回来的东西却是一阵郁闷,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或者清秋喜欢的是鲜艳的东西。她平常穿着素净也不过是因为家里的环境差,不得不穿罢了。正在金燕西摸不着门道记得团团转的时候,金荣悄悄地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七爷,太太叫你明天一定要回家,白雄飞少爷明天就到了。”
☆、第六章
金燕西正为了一门心思的亲近却被人家回绝正在郁闷呢,一腔怒火全撒在金荣身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在家行动便有人知道,好容易出来散散,还要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催我!你这个差事是怎么当的?可是你哭喊着要跟着我出来伺候的,这叫你当的差事,干脆把你赶回去。”金燕西只顾着生气了,完全没听见金荣的话。
七爷生气,金荣只好自认倒霉,今天一早上七爷就去了和金家做生意华美绸缎庄选了一堆料子,还特别的把翠姨娘的紫檀玻璃盒子的借来装着,送去冷家。七爷对这个女学生真的上心了。他竟然耐着性子和隔壁的宋先生说了半天话,还拜人家做先生跟着学写诗。谁知当天晚上冷家就把料子送回来了,看起来人家不怎么看得上七少爷。金荣垂手站着听金燕西发作自己,见着他的火气稍微平息点,才缓缓地说:“七爷,是太太叫七爷回去的。姑太太家的少爷明天就到了。太太叫七爷去接他呢。”
“哦,原来是表哥回来了,我记住了。今天也不用回去了,省的被母亲抓着唠叨。你看这些东西怎么办?”金燕西发泄一阵,心里舒服多了,他靠在沙发上翘着脚吸烟,拿着下巴虚点着那些光彩闪闪的绸缎。明天你去绸缎庄把素净颜色的换成鲜艳点的,一切都要最好的。金燕西不死心,世界上没有那个女孩子不喜欢新衣裳的,自己家里的嫂子和姐姐们的那个不是三天两头的做衣裳,还整天叫着没衣裳穿?金荣知道少爷遇了挫折,正心气不顺呢。他想想说:“依着我看,他们家的姑娘未必是喜欢鲜艳颜色的,人家都说投其所好,少爷不管不顾把以为她喜欢的送上去。咱们家的少奶奶和小姐们都很喜欢做新衣裳没错,但是也不是世界上的小姐们都和咱们的姑娘们一样啊。正好趁着七爷请教他们舅爷的机会,套出来他们家小姐喜欢什么。咱们只按着她喜欢的送去,再也没有被送回来的。”
金燕西点点头:“你个滑头,还能想出来这个主意!也好,只是这些东西怎么办?你把这些分给家里的下人们。对了,明天表哥是坐那一趟车?”
“表少爷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在前门车站。到时候不仅咱们家的人去,可能白副总理家的绣珠小姐要去呢。”金荣看看燕西的脸色预备着退出去。听见白绣珠明天也去,金燕西下意识的说:“明天你在车站见着白小姐要是敢多嘴,看我怎么收拾你。”金荣虎吓一跳,赶紧拍着胸脯保证:“这个自然,家里的人问起来,我都说是七爷办诗社,把找个清净的地方刻苦学习呢。白小姐肯定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了三姨娘还打电话问那个盒子七爷还用么?若是七爷要用,她也不要了,叫人再做新的了。”
金燕西心浮气躁的看着桌子上的一盒子料子,郁闷的说:“把里面两块给小莲留下,回去你悄悄地给她就成了。省的被大嫂看见了又要唠叨了,丫头为什么不能穿新衣裳!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七爷,这些东西是可以退回去,虽然已经从扯下来了,可是都是尺寸正好一件衣裳的。不过是给他们几个消耗的钱,大部分的钱还能退。我们做下人谁穿这样东西叫人笑话。不如明天我把它们退了算了。”金荣粗粗的算一下这些料子足足有两百块的,总理家也没仆人穿着锦缎衣裳的道理。
“我像是缺钱的人么?我说给丫头就给她了,你喜欢也选几块去,剩下的你退了吧。我反正也不管这个了。烧水,我要休息了!”金燕西一肚子不痛快,干脆站起来进屋去了。金荣看着这些料子,选了几块找了包装纸包起来,剩下的都包成个包袱,放起来预备着去退掉了,反正七爷不在乎这点小钱,他还能发不少的财呢。
第二天早上,四五辆汽车驶进了正阳门车站的站台上,凤举夫妇鹏振夫妇和金燕西八妹梅丽都从车上下来,大嫂子秀芳看看还没多少人的车站,裹着英国风衣道:“也不知道表弟在国外变样了没有,别一会他下车了咱们这些人没有认出来。岂不成了笑话了!依着我说很该写一个牌子,叫司机举着别叫他错过了。”
三嫂子玉芬笑着说:“大嫂子真细心,当初表弟跟着姑姑和姑父出洋的时候,大嫂子好像还没嫁给大哥呢,自然是不认识了。”边上的鹏振赶紧对着妻子使眼色:“你还不是一样没见过表哥,其实你们不用来,反正也不认识。不过是拿了人家的东西,脸上挂不住吧。”玉芬斜一眼丈夫,伸出涂着蔻丹纤纤玉指对着鹏振点点:“你一个男人要拿我们女人的香水干什么?别是你想拿着姑姑和表哥送来的东西给那个相好的是不是,听说你最近捧一个唱戏男旦叫什么来着,别是拿着我的香水给那个人吧。”鹏振赶紧对着妻子使眼色:“胡说什么呢,八妹还在呢!好了别胡说了。”
大嫂子秀芳回想着以前,很感慨的说:“虽然我嫁进来的时候姑姑和姑父一家已经出洋了,可是我的订婚典礼他们可是来的,表哥我还是认识的。我记得那天他穿着展现的一身西装,脖子上的领带是蓝色的。忙里忙外的帮着招呼客人。现在想起来那天的情景和昨天似地的。”
凤举拿着白绸子手绢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都是老夫老妻了,你把以前的事情翻出来说个什么劲啊。”
秀芳斜一眼丈夫,对着梅丽说:“你听听,你大哥这会怕是后悔了。早知今日,你当初为什么哭着求着我嫁给你呢。你想在再结婚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找到了新夫人,我立刻让位。”
“你说的都是什么,好好地你说这个干什么,我反正是怕了你。”凤举眼神闪过一丝厌烦,转身对着金燕西说:“我听说你在外面闹个诗社什么的,表哥是学成归来了,你在学问上有什么不明白可以跟着他请教。妈妈已经把房子收拾出来,表哥常住在咱们家,正好热闹热闹。”
“他是你们表哥,可是却是我堂哥。说起来我堂哥姓白,住在我家更合适。”绣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梅丽见着绣珠欢喜的上前拉着她的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其实住在谁家都一样的,我妈也想过表哥是你堂哥,去你家住着也成。只是你们家人少,表哥一个人住着怪孤单的。我们家人多热闹。绣珠姐姐你迟到了。”
“我哥哥本想着也来接堂哥的,只是临时有要紧事不能来了,我等了半天就迟了。你个小东西怎么也跟着来了?”绣珠和梅丽说话,眼睛却不断地在燕西身上瞟过来。原来金家的姑太太是嫁给了白家了,这位表哥大名叫做白雄飞字绍仪,大家多称呼他做白绍仪,名字叫的倒是少了。白绍仪和白绣珠的哥哥是堂兄弟,两个人是一个祖父,也是不远不近的亲戚。
玉芬笑着拉着绣珠说:“表哥忙公事,你一个人在家怪闷的。干脆你也跟着搬过来住着算了。”
“表姐!你胡说什么!”绣珠脸上一红,娇嗔白一眼玉芬。
“我那里说错了,你早晚也要过来的,不如先走走,多熟悉熟悉,省的嫁进来——”玉芬的话没说完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站台上接人的都看着远处嘴里嚷着:“火车进站了!”
大家都不出声的盯着火车进站,等着冒着白烟的火车停下来,整个站台上被各式各样的声音给填满了,呼唤着朋友亲人的名字,有人从车上下来,有的在站台上看垫脚看着车窗里面。凤举却不是着急,向前面走去:“包厢在前面,我们过去就是了。”说着一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站台的边上。包厢在列车前面几个车厢,白绣珠走到燕西身边低声的说:“你还记得绍仪哥哥张什么样子么?我那个时候还小呢,只是有个很模糊地印象。真的放在街上,我也许认不出来了。”
金燕西懒洋洋的把手插在口袋里面:“我也是模模糊糊了,只记得那个时候我每次去找他,表哥都在读书,要么就是出去运动了。他每天早上早起来晨跑,我记得那个时候家里他是第一个起床的。好久没早起了,我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我去你家这几天没见着你,你到底在忙什么?你们家也就是你一个闲人,没有差事也不上学。绍仪哥,我们在这里呢。”绣珠看见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她稍微怔一下立刻欢呼一声跑上去。
燕西看过去正见着个玉树临风男子从车上下来,天气已经变暖了,白绍仪穿着一身浅黄色英国羊毛格子西装,尽管是经历了长途旅行,他的白衬衫还是雪白耀眼,胸前的口袋上别着和领带一样花色手绢,他手上拿着帽子,看见绣珠飞快的跑过来,唐绍仪张开手臂给了绣珠一个拥抱:“原来是的秀珠妹妹,你长得这么高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抱着洋娃娃的小丫头呢。大哥身体怎么样,大嫂身体也还好吧。”
绣珠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白绍仪:“哥哥和嫂子很好,嫂子在家等着你呢。哥哥有个会议不能脱身。不然他就来亲自接你了。路上还顺利么?”
“听说大哥荣升副总理,我还要当面道贺呢。他事情忙什么接不接的,我自己也能回去的。”唐绍仪很怀念的叹口气:“我一直很喜欢北京的秋天,赶着现在回来正好。”说着凤举和鹏振夫妻过来,大家寒暄问好,热闹起来。
“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妈在家等着表哥呢,表哥离开很久了,你喜欢京城的秋天这个正好,我是天下最闲散的人,他们每个人不是有差事,便是要上学的,我陪着表哥好好地转转。京城有什么好玩的,我不谦虚的说还是有点见地的。”金燕西见多年未见的表哥也很高兴,他刚才偷着看了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了,金燕西预备着今天要去清秋的学校外面守着,等着她放学的时候偶然相遇一下。他赶紧催着带啊上车回家,省的耽误了时间。
白绍仪还没说话,凤举忙着说:“家里的一切都预备齐全了,母亲前一个月就督促着下人打扫房间。你住的地方都预备妥当了,而且家里人多,全家人一起也热闹啊。你先回去歇一歇,母亲怕是等着你回去呢。至于绣珠妹妹家,也是很欢迎你的。只是母亲担心绣珠家离着学校远,你上学校去不方便。”
白绍仪知道自己回来金家和白家都要挽留自己住下,可是他不想打搅别人的清净,但是舅母盛情难却,白家那边也要联络的。他看看白绣珠,也就上了金家的车子。一时到了金家,金太太果真是已经等着了,大家簇拥着白绍仪下来,金太太上前几步,拉着外甥的手,上下的打量着:“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叫舅妈看看,变样了没有。”
“舅母好,我一路上都很好。家母和家父叫我问舅舅和舅妈的安,他们还在美国不能脱身回来,不过明年应该也能卸任回家了。”寒暄之后,白绍仪恭敬地对着金太太鞠躬问好。
“你坐下来吧。都是一家人还计较那些个虚礼做什么。我把房间给你收拾好了,我知道你长大了,年轻人都喜欢自由的。我特别选了挨着后花园一个院子给你,那里出入方便,一般也很安静。你却什么只管说,我叫李妈服侍你。学校的宿舍条件肯定不如家里好,你妈妈写信托我照顾你,你就安心住在家里,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要拘束。”金太太殷勤的邀请白绍仪住下来。
绣珠来接堂哥的时候,白雄起嘱咐妹妹要邀请绍仪回家住着:“现在政局不稳,大总统有点坐不稳了。金家谁知以后是什么样子。绍仪是白家的人,这个时候还避嫌的好。你一定要请绍仪回家来住着。”可是绣珠心里还有点小心思,外面什么总统总理的她不管,可是绍仪堂哥也是金家的表少爷啊,而且金太太已经先张嘴了。她这个时候请绍仪堂哥回家住,好像和金家唱对台戏似地。再者绣珠的小心思,绍仪堂哥住在这里,她也能有借口来金家了。于是金太太问起来白家的意思,绣珠含糊着也不表示:“家里也是准备好了,一切都看绍仪哥哥的意思了,反正住在哪里都一样的。”
白绍仪听着绣珠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路上他翻了报纸,目前的政局对着大总统不是很有利的,白雄起是个灵活的人,断不会把自家的亲戚放在金家的。绣珠的态度有点耐人寻味,不过他也只是过度一下,况且母亲很看重娘家的。反正自己很快就要搬出去,白绍仪站起来对着金太太说:“我来打搅了舅妈真的不好意思,学校是提供宿舍的,我到了宿舍分下来就搬走了。”
“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要见外。我这些孩子看起来都不及你,你在我身边,我还能有个说话的人。”金太太拉着白绍仪坐在身边,问起来外国的日子。
午饭之后,金太太亲自带着白绍仪去给他准备的房间,这个院子在后花园,出入的确方便,屋子里面一切都是打扫干净糊裱一新的。看起来金太太是诚心实意的留外甥住下。金太太正指点着下人安放行李,谁知李管家急匆匆的进来低声的说:“太太,大总统选不选下野了。老爷也跟着宣布辞职了!”
在金太太愕然的当口,绣珠被白雄起给叫走了。金家上下都免不了一阵震动,除了金燕西,他一门心思的站在仁德女中的门口等着清秋出来,好和她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第七章
清秋和几个同学一起说笑着出来,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在学校里面很投契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们谈的是同学的婚礼。一个短发的姑娘说:“你们准备送新娘子什么礼物呢?我想了半天,总也是拿不定主意。”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说要送同学一对镜子,有的说是准备的一对花瓶,等着问到清秋,她笑着说:“我们都是学生,还没能力供养自己,若是为了同学的婚事花费家里太多的钱也不好意思,其实不拘是什么东西,只要尽心才好。我这几天赶出来个香包,虽然很简单可是毕竟是一片心意。”
“清秋你的手绢就绣的很好,给华玉萍新婚礼物应该更精致了,我们的女学究什么时候也遍布的贤良淑德起来了?一个新式女学生做着针线活,太腐朽,不进步了!”留着短发的刘月萍打趣着清秋。刘月萍的性格泼辣,思想激进,在学校里面是第一个剪短发的。她平常很讲究男女平等,一向是要和旧社会旧习俗决裂的人。清秋不以为然的说:“按着你的说法,新社会就不该做针线活了。只是大小姐你身上的衣裳是怎么来的?你做了新女性不要紧,可是还要配上个丫头或者老妈子在后面帮着你收拾鞋袜么?按着你的说法,她们也是女人,也该解放的。到时候大家岂不要没衣裳穿了。”
刘月华听着有人唱反调,脸上通红一片,她挺胸强辩着:“对了,做侍女的也是人。可是我们大好年华为什么消磨在针线上。还要像以前的女人那样,裹着小脚关在家里绣花么?有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例如宣扬新思想,你也该把头发剪短了,每天你梳辫子,绣花花费的时间要是用在多多学习新思想上,也不会变成个只知道啃书本学究了。”
“成为学究也没什么不好的,人类历史几千年了,知识都是一代人一代人的积累下来的,你们便是推崇什么新思想,那个东西也不是一天生出来的了,多少人积累才有什么民主科学。我也不认为做个学究有什么可耻的,只是不要酸腐可笑就是了。还有我的头发并非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守着所谓的孝道不敢剪短。我只更喜欢长发,我认为新社会也不能和过去强制百姓衣服剃发那样,什么皇帝穿龙袍,当官的要顶戴花翎,老百姓只能是布衣。新社会应该是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喜欢长发可以留长发,喜欢洋服的便可穿洋服,若是有人愿意恢复汉时衣冠或者盛唐风范也未尝不可。何必要天党同伐异,一身的戾气呢。针线对我和新思想对你都是爱好罢了。”清秋打心眼里怀疑那些所谓的平等,听着是男人和女人一样了,其实女人好像更不平等了。以前是男主外,女主内,不能改变,现在男人和女人都要出来,家里的事情男人似乎还是不肯动手的,算起来女人好像身上的事情更多了。在家里被人把嘲笑是靠着男人吃饭不能独立,出来之后呢,还不是被男人当成笑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