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瑶醒的那天是个阳光很好的早晨,倒春寒,前几日刚刚下过大雪,铺天盖地的雪花堆叠得到处都是,大地寂静无声。
晨光给雪染了一层浅金,早起的鸟穿过光秃秃的树杈,鸣叫着飞向天边。
醒之前唐瑶听见宋子言接了一个电话,说孟德万的判决结果出来了,加上多年前放高利贷时候犯下的命案和累累恶行,一审死刑,上诉后二审维持原判!他的律师想要谎报他有精神病为他争取死缓和保外,被驳回了!
唐瑶听见宋子言痛快地说了声,“好!”
真好,唐瑶也要笑出来了,太痛快了。
然后宋子言亲吻了唐瑶的额头,他说:“早安,睡美人!”
唐瑶在黑暗的深渊里挣扎,曙光突然到来的时候,她欣喜地迎着光亮狂奔。
然后她醒过来了,万千道光线撒进眼瞳,她微微眯了眯眼。
起初眼睛只睁开一道缝,透过那窄窄的一线,她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灯管发出青白的光,墙上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走着,时针指在八上。
她静着不动了几秒钟,听见楼道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电水壶咕嘟嘟的响动声,洗手间里宋子言在刷牙,她能听见牙刷摩擦牙齿的刷刷声。
然后唐瑶动了动,她终于适应了光线,扭头的时候看见窗台上有麻雀在啾啾地叫,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
唐瑶终于相信,自己醒过来了,不是梦,不是幻境,是真实的,可以触碰的世界。
她叫了声,“宋子言……”
声音是哑的,像是树枝刮蹭生锈锅底的沙沙声。
真难听,她赶紧闭了嘴。
宋子言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还拿着毛巾,他刚洗了头发,发梢还淌着水。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这段时间他总是幻听,听见她说话,听见她在笑,有时候半夜听见,她都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
唐瑶看见宋子言了,他瘦了许多许多,眼窝深深地陷进去,看起来比她更像是个病入膏肓的患者。
“宋子言……”唐瑶忍着眼泪又叫了声。
毛巾落了地,他捡起来,整个人飘飘乎乎地走过去,他抓着她的手,轻轻地问,“我清醒着吗?”
唐瑶反握他的手,她觉得浑身乏力,直不起身,只能歪着头看他,跟他说,“你低一点,我想和你说话!”她声音透着虚弱,每说完一句话几乎要沉沉地喘下气。
宋子言低了头,凑近唐瑶,发梢滴下水,落在她的脸庞,他慌乱地用手去擦。
唐瑶却全然不在乎,把双臂从棉被下抽出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在无尽的黑暗里,她曾一遍遍想象着这个动作。
而现在,她终于触摸到了他。
温热的,真真切切的,他的身体。
唐瑶露出一个笑意,她说:“你瘦了!”
宋子言“嗯”了一声,那声音从喉间发出来,带着磅礴的欢喜和感动,“还好你醒了!”
不然他真的会疯的。
……
宋子言叫了医生来,给唐瑶做了全套检查。
一切正常,医生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唐瑶看见宋子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揉来捏去,又哭又笑。
此生遇见,承蒙厚爱,何德何能!
“宋子言……”她趴在他耳边说,“我好爱你啊!”
宋子言拿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给她翻身,撩她的衣服,拿酒精给她按摩后背,像这些时日每天做的那样,他把一切都做好了,才俯身递了一个吻,他笑起来,眼睛弯成细微的月牙弧度,他说:“你从前也说爱我,可转头就走了,我很害怕,这次,你加个期限吧!你说,要爱多久?”
唐瑶笑起来,抬手去抚他的眼睛,顺着眼睛贴在他的脸庞,她一字一句地说,“那就先一辈子好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勉强还可以接受!”他笑意渐深。
唐瑶笑得越发欢畅,暖气嘶嘶地吐着热气,外面阳光正好,而眼前的那人,比那些更暖更明亮,他依旧是她最坚实的堡垒。
护士也知道她醒了,特别高兴,等她状态恢复后抱了女儿过来给她瞧,“一个月零二十二天,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就可以交给你们照顾啦!”
唐瑶抱着小粉团,有些紧张,有些新奇,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她心里淌啊淌的。
她捏捏粉团子的脸,捏捏她的手,又把她的脚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揉了揉,她抱着女儿,抱着曾安静躺在她子宫的小人儿,第一次觉得生命的伟大和神奇。
小粉团子大约是没见过妈妈,哇哇地大哭起来,吓得唐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手足无措地抬头,求救似的看着宋子言。
宋子言娴熟地接过去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小粉团的背,然后小人儿就不哭了,吧咂吧咂嘴,黑如点漆的一双眼,瞅着爸爸。
他笑了笑,给小姑娘吹了个口哨,说,“妈妈是大笨蛋,对不对?”
小粉团子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手脚弹动着笑。
连护士都忍不住咧了嘴。
孩子免疫力不好,不能放在外面太久,护士很快就把孩子送了回去。
郑晴来了,她知道唐瑶醒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见着唐瑶,本来是笑着呢,突然就哭了,“你可算是醒了!”郑晴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一些东西了,很模糊,但是能看到东西大致的轮廓,她凑近,看不清唐瑶的脸,她就拿手去摸,触到她脸的时候,唐瑶感受到,她的手是抖的。
后来又来了很多人,宋叔叔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站得差不多了,程江非和林嘉怡,齐堃和朵朵,还有郑晴和路尧彬。
宋钟国刚刚开了早会,还穿着西装,秘书跟在他的身后,帮他拿着公文包。
“感觉怎么样了?”进门第一句话,他问。
唐瑶回说,“感觉挺好的,医生也说没什么事!”
“那就好,好好休息!”
唐瑶“嗯”了一声,“谢谢宋叔叔。”
宋钟国笑了下,说,“该改口叫爸了。”
秘书插了句,“这些天为了孟德万的事,宋先生费了不少心呢!还说,敢动他的孙女,活得腻歪了。”秘书大约是没见过宋钟国这样说过话,有些兴奋地说着。他从毕业起就跟着宋钟国了,印象中宋先生就是个沉默严谨的人,不太热络,官话张口就能来,却透着股疏离。还是第一次,看见宋先生这么护短的一面。
唐瑶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很多事,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在宋子言的房间里玩,帮宋子言去宋叔叔书房拿东西,一不小心踹倒了一只乾隆年间的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吓得她懵在原地,她一向有些怕宋钟国,他绷着脸的时候,看着让人害怕。他进来书房的时候,唐瑶哇的一声就哭了,生怕他骂自己,结果他只蹲下身,问了她一句,“砸着自己没有?”
还有一次两家人大年夜出去拜佛,走高速四个小时,唐瑶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在爬长阶,宋钟国背着她,她趴在他背上,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有了爸爸。
然后是前几个月,两个人坐在饭馆靠窗的双人座上,她在吃着饭,他沉默地看着,未着一筷,用一种冷静而疏离的语气说,“你和子言不合适。”
很多画面交叠在一起,她崇敬过他,也恨过他,可现在她不知道做何反应,于是愣愣地看着他。
最后唐瑶小声说了句,“谢谢爸!”
宋钟国笑了起来,眼角晕开的笑意让他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宋子言其实很像他,面上都不大有表情,过于沉稳和冷静,笑容更多时候透着疏离和冷淡。
而宋钟国这个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唐瑶一下子就释然了,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很多人关心唐瑶,屋子里都是鲜花和水果,大朵大朵的百合,还有色彩鲜艳的天堂鸟,齐堃送了一束黄玫瑰,他说,“幸亏你醒了,不然我非揍宋子言不可,好好一个人都看不好,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人给伤成这样。”
唐瑶急了,说,“这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
齐堃笑,“得了,知道你护着他,快别刺激我了,你这要结婚了,我还是个单身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