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的期待度越高,季宁宁越不安。
她作为乔宁的时候,从来没有认真揣摩过角色,在这方面的经验少得可怜……现在无论是来自舆论的压力还是瞿导的认真谨慎,都让她不得不慎重对待。
正如瞿导所说,他心目中的女主角是一个心理活动丰富的……面瘫。
《招魂》的女主角傅绮的内心世界正是她人生经历的缩影。
傅绮生长在一个贫寒而不幸的家庭。
不过,傅绮的面瘫并不是来源于艰辛的日子。此时她的人生虽然灰暗,却并非一点星光都没有。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傅绮总喜欢坐在墙根摇着扇子,然后就会有什么像是萤火虫一样不停闪烁着,为了避暑来到她身边。
傅绮并不知道这东西有个常用名叫“鬼魂”,天真的孩子只以为是一个能够说话的朋友,并且鬼魂总是四处游荡,不像她只能拘泥于这一方小天地。从鬼魂口中,她知道了很多趣事。
——困境中的坚强少女在朋友的陪伴下。
最开始的时候,这只是一个温暖的故事。
作为一个恐怖片,有这么一点温暖的开头就足够了。
剧情在傅绮父亲生日那天急转直下——甚至没有任何的铺垫,傅绮欢乐地推开门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看见母亲的尸体被人残忍地分成数块,狭窄的房间几乎被鲜血染了个遍,傅绮一脚踏上去,还新鲜的血液便黏黏腻腻地沾在她的脚板……傅绮恍然想起前几天和母亲去公共澡堂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把水开大了,涌过水池向四面八方慢慢流淌,她踏进去的时候正好漫过她的脚边……但眼前并不是水,而是血,赤红充斥着傅绮的眼睛,仿佛还要漫上她的头顶。
尖叫。
面瘫少女从此养成。
母亲被杀,父亲不知所踪,经受了灭顶之灾的傅绮绝望到极点。但是她的好朋友鬼魂告诉她,她的母亲也变成了这样的鬼魂,如果傅绮能够把她招来,问明杀人凶手是谁,就能够为母亲复仇。
在鬼魂的指引下,傅绮走上了一条邪路。
为了练手,她总在深夜出现在附近的坟墓挖出森森白骨,不管那些鬼魂对人世是否有留念,统统招来。等坟墓全被她刨遍了,她又在茹毛饮血的生活中手把手为自己创造新鲜的尸体,再将还未彻底离去的鬼魂招出。
因为她的水平不稳定,异象时常发生,她便直接将人魂魄毁去,自此永世不得超生……
至此电影推进了一半,观众也开始猜测接下来的剧情:傅母究竟是被谁所杀?莫非是不知所踪的傅父?或者傅家得罪了高人?傅父去了哪?傅绮修的招魂术到底有没有作用?会不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她为了一己私欲打扰其他鬼魂的安宁会引发怎样的连锁作用?好朋友鬼魂究竟亦敌亦友?
这些悬念统统埋在傅绮修习招魂术的剧情里,而这一段也是恐怖片的核心——道具组的作用在此发挥,无数惊吓场面就此诞生……
季宁宁情感上同情傅绮,理智上还是觉得怎么惨怎么来好。一来剧情惨,观众心疼,就不会过于苛求她的演技;二来傅绮越是被刺激得麻木不堪,她演起来也轻松。
其实往深里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就像瞿导要求的那样,面上越是行尸走肉,就越要用细微的表情展现角色的内心。
无论傅绮表现得如何冷漠淡定,她的内心始终交织着母亲枉死的仇恨,父亲失踪的担心与犹疑,练习招魂术的执着与贪婪,出现异象时的恐惧与悔恨,炼化灵魂时的不安与惭愧……她看似憋着劲一门心思往前撞,午夜梦回想起那一幕又张皇地惊醒,看着已经满是污秽的双手,质问自己这条路到底该不该继续走下去,她咬牙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可比普通地表现出喜怒哀乐要困难许多。
但对季宁宁这种奇葩来说,反而是演员基本功的面部表情不大擅长,哭起来看着跟笑似的。还是现在这样好,明面上板着个脸就够了,内心戏就让观众看了自己脑补去吧……
只不过后来入了戏,季宁宁又想,按理来说她不应该演傅绮,而应该演傅母。她的经历和傅母是很相似的:死了,但不知道是谁杀的。不过傅母后期没什么戏份,不可能担当女主角——那么按季宁宁的经历,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傅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十七岁小姑娘……
这个版本的《招魂》不也挺有意思的嘛!
结果就在拍摄渐入佳境的时候,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正是瞿导拉着她和另一个演员讲戏的时候,季宁宁听得入神,陡然瞿导的声音一顿,旁边反应快的年轻演员已经尖叫出声。
季宁宁定睛一看:瞿导不知怎么,竟然昏了过去!
正好压在那演员身上,无怪乎对方吓得扯着嗓子叫起来:“快来人啊,救命,救命……”
不过这是恐怖片的片场,大家对尖叫声都已经习以为常,还以为在练习呢。瞿导讲戏的时候一向不喜欢人打扰,稍微凑近一点都会被他拉着脸训斥一番,眼下工作人员都在忙着各自的活,这点乱子竟然完全没有惊动他们。
年轻演员都要吓哭了:“出事了,快来人看看……”
“嘿,小张进步挺快,嚎起来真像那么一回事。”几个隔得远的摄影师都听见了他凄厉的声音,忍不住交头接耳。
季宁宁思考了一秒:她要不要也老老实实演一个十七岁的无知少女,在突发状况面前变得像小张一样不知所措。
——下一秒,她狠狠地瞪了小张一眼:“瞎喊什么,叫120啊!”
“哦哦哦,”小张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立马又大叫,“120——120——”
季宁宁:“……”
好在这个叫法起了一定的作用。傅绮那个时代还不流行喊120,何况剧本里根本没有这回事。片场的人一听,终于觉得不对劲,顿时呼啦呼啦凑过来一大堆人,其中就有机灵的打了120。
季宁宁安心了。她又去仔细看瞿导,虽然现在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瞿导围了个密不透风,她借着之前的优势还是始终挤在最前头。
因为昏得突然,瞿导只来得及发了一条【糟糕……】,等这条弹幕晃晃悠悠地飘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即便不知道,季宁宁还能猜不到原因吗?
季宁宁几乎是在瞬间做了决定。
第6章
瞿导有糖尿病。
季宁宁果断伸手从瞿导口中翻出一堆糖果——意料之中。她看也不看,直接往瞿导嘴里塞。
“你干什么?”和瞿导年龄相近,相交颇深的武术指导拦住了她,“老瞿又不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似的,减肥减到晕过去。你不知道他有糖尿病吗,还给他吃糖?”
要是放在平时,季宁宁肯定以为这话是在夸奖她。季宁宁脸大了点,四肢却很瘦——不管减肥这事光不光荣,至少有成效不是?至于瞿导有没有糖尿病,她一个新人本来就不该知道。
不过现在她既然已经成功塞了进去,也就顾不上和武指争执,仰着头十分紧张地站在了一边。
季宁宁当然不是要故意害瞿导的。
她对瞿导这个人,有不满,更多的还是敬重。就像瞿导爱吃糖这件事,一般人的确觉得他就是作死,自己管不住嘴。但对瞿导来说,吃糖不是为了解馋,而是为了激发灵感……虽然季宁宁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吃糖能激发拍恐怖镜头的灵感,总之这也算另类的为艺术献身了吧,只要瞿导一天还坚持在工作岗位,他的糖瘾戒不掉,糖尿病也怎么治都治不好。
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在乎。
旁边的人也只能随他去了。
只有季宁宁对此上心了一点,谁让她对瞿导健康动态的了解比家庭医生都深。她知道瞿导为了控制病情大量服用药物。现在血糖降得狠了,可不就出问题了。
季宁宁虽然对医学一窍不通,这几天针对性地查了资料,大概还是懂一点的。
比如这个时候,就该给瞿导塞点糖,然后就安安心心地等着救护车来吧。
即便季宁宁有时候心理是有点阴暗,这回她的确没想故意压着瞿导的病情,到关键时刻再出手相助,引得瞿导对她感激涕零。
再说她也实在没这个本事,人家本科学五年就算不考研也得先实习几年再正式上岗,她就看了点皮毛能懂什么,真给瞿导整出毛病来,不被抽死才怪。
所以她根本没想往自己身上揽荣誉,只是出于人道主义陪着去了医院。
她也没想到,做了好事不留名还不行,等尘埃落定之后众人殷切围在瞿导病床边时,医生笑呵呵地问了句:“你们是不是给他吃糖了?”
靠得最近的武术指导率先瞪了季宁宁一眼,紧张道:“是不是吃出问题来了?!”
“没,只是我问到太妃糖的味道了。我也喜欢吃太妃糖。”医生显然已经对家属的草木皆兵司空见惯,十分随意地回答道。
武术指导:“……”
这可是个大好的表现机会啊。季宁宁见此赶紧标榜自己,攥着从瞿导兜里抠出来的糖果献到医生面前:“您要吗?我这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