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祝潼做了一道祝文山最爱吃的红烧羊蹄,她知道父亲一定会胃口大开,煮饭的时候,她特地多舀了半量杯的米。小时候她曾信誓旦旦地对父亲说,日后要是能拥有一个大牧场,她一定会圈养几百头山羊,每天都给父亲烧羊蹄。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她不自觉微笑。
临近七点,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和碗筷,祝文山却尚未归来。陈娟碎碎念:“老祝是怎么回事,这么晚回来也不说一声。”
祝潼说:“爸可能临时有事忙吧。”
陈娟又看了眼时间,随后说:“你饿不饿?要不就别等了。”
祝潼说:“您先吃吧,我再等一会儿吧。”
陈娟劝说:“你的胃不好,别饿着……”
话音刚落,她们就听见外头传来车鸣声。陈娟立即走到窗前:“肯定是你爸回来了!”
看清楚外面的境况后,陈娟的态度骤变,她叉着腰,对着窗口语气不佳地说:“他怎么来了?”
祝潼感到困惑,她一边走过去,一边问:“谁呀?家里要来客人吗?”
往窗外一探看,祝潼就看见黎绍驰正和她父亲并肩朝大门走来,黎绍驰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此时他表情谦逊地跟父亲交谈着,他不知道说句了什么,她父亲突然就眉开眼笑。
陈娟转头看向女儿:“是你把他叫来的?”
“绝对不是!”祝潼连连摇头,只差没有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了。
☆、第六十九章
陈娟一直觉得黎绍驰耽搁了祝潼的大好青春,那段婚姻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早点分开重新开始,对双方都有好处。
得知黎绍驰和女儿离婚后,陈娟不仅感到庆幸,而且对黎绍驰亦有所改观。大丈夫做事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他这样干干脆脆地把婚离了,总比拖拖拉拉地互相煎熬也明智得多。
事实证明,陈娟还是高兴得太早,这个难缠的前女婿似乎不容易打发。前几天她才接到老朋友的来电,闻说那场相亲泡汤了,她还困惑不已,如今看来,相亲的失败肯定跟黎绍驰脱不了关系。她越想越是气愤,脸上的表情轻微地扭曲起来。
黎绍驰和祝文山刚走到门口,祝家那扇雕花实木大门就被打开了。陈娟守在门边,双手抱胸地看着丈夫和前女婿。
跟陈娟做了三十年夫妻,祝文山不可能看不懂她的脸色。他装作无事,一如往常地对她说:“外面风大,下次就不要出来迎接我们了,小黎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黎绍驰正想向岳母问好,陈娟看见那嘴型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也不急在一时,因而改口:“陈阿姨,打扰了。”
双方潜藏暗涌,祝潼不想当炮灰,因而只站在母亲身后看看热闹。祝文山发现女儿的踪影,连忙向她招手:“小潼,来帮忙把东西提进屋里。”
趁着陈娟不注意,祝文山飞快地给女儿使了个眼色。祝潼没法装作看不见,于是就走到黎绍驰身旁,将手伸向他:“分一点给我拿吧。”
“不用,你告诉我放到哪里就好。”
说完,黎绍驰便示意她进屋,留下陈娟和祝文山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脱离了父母的视线范围,祝潼伸手拽住黎绍驰的领带,压低声线说:“你来干嘛?”
黎绍驰刻意地咳了两下:“你爸说请我到家里吃饭。”
祝潼又将领带收紧了几寸,她逼问:“我爸怎么会无端端请你到家里吃饭!”
黎绍驰微微俯身,捉住祝潼的手:“我跟你爸投缘。”
这话祝潼连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你跟我爸一年也见不了多少面,说什么投缘!”
在他们谈话间,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地传来,祝潼这才松开了手,转身往饭厅走。黎绍驰跟上去,他低声说:“见面的机会很多,你不知道而已。”
祝家的长辈都是守旧的人,饭厅里的餐桌是祖辈留下来的古董八仙大圆桌。他们骨子里存着几分迷信,总觉得使用圆形的餐桌,一家子就可以齐齐整整、团团圆圆。祝文山招呼黎绍驰坐到自己身旁的位置:“小黎,你尝过我家小潼的手艺没有?”
平日在家里,祝潼确实很少下厨,黎绍驰也不太记得起有没有尝过她的手艺。他笑而不语,陈娟就凉飕飕开口:“小潼又不是保姆,她为什么要给那些不相干的人做饭?”
祝潼将饭菜拿进厨房加热,一出来就听见母亲噎得黎绍驰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抿着唇窃笑。
祝文山虚咳了声,他对女儿说:“小潼,多做两个菜吧,今晚我特别饿。”
黎绍驰也不恼,他站起来:“我去帮忙。”
黎绍驰进来以后,原本宽敞的厨房似乎变得拥挤起来,祝潼转身、甚至举手时都会碰到他。将盘子放进微波炉,她一边调着时间,一边对他说:“厨房这么大,你靠这么近做什么,快站到边上去!”
“不靠近一点,怎么考究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贤妻良母?”黎绍驰笑她,“听说你的厨艺很赞,露两手来看看。”
祝潼扬起下巴:“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或许这是女性天生的优势,祝潼做起菜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她多做了一道椒盐蘑菇和蒜香排骨,排骨下锅时,她突然记起这是黎绍驰的最爱。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果然看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在棠海生活那几年,黎绍驰父兼母职,为乐照顾黎煜的起居饮食,他对厨艺亦有所研究。他本来对自己很有信心,但在祝潼面前,他甘拜下风。其实真正的好厨艺,并不在于菜式的独特和味道的可口,而是在于食者的幸福感和满足感,看着所爱的人为自己洗手作汤羹,那种滋味简直是无与伦比的。
陈娟不待见黎绍驰,不过看在丈夫和女儿的面子,在餐桌上就暂时不跟他计较。祝文山大快朵颐的时候,还不忘对他说:“很合胃口?”
黎绍驰笑着点头。
祝文山别有深意看了女儿一眼,压低声线对他说:“那就要加把劲了。”
尽管没有听见他们的悄悄话,但陈娟还是用筷子尾端敲了敲饭桌:“你们两个大男人吃饭就吃饭,交头接耳做什么?”
退休之前,陈娟是本地高校的乐音系教授。执教多年,她不多不少也有点职业病,平日在家里,她时不时会在丈夫面前摆摆谱,过一把旧瘾。
祝文山立即正襟危坐,很配合地说:“陈教授,等下我俩就去罚站认错。”
陈娟忍俊不禁:“念在你们初犯,这次先不罚了。”
晚饭过后,祝潼和黎绍驰在厨房洗碗。大冬天的自来水冷得刺骨,黎绍驰没让她碰水,于是她就倚着橱柜,懒洋洋地跟他聊天。
黎绍驰对她说:“他们今天才知道,你爸妈原来这么逗趣的。”
祝潼呼着气为自己暖手,片刻以后才说:“对于你来说,他们就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点而已。”
洗碗的动作倏地顿了一下,不消半秒,黎绍驰便继续用水冲刷着盘子里的油渍:“现在熟悉也不太迟。我觉得你的性子应该随你妈妈,而你跟你爸爸,不像……”
祝潼接口:“没错,我的性子随我妈,而我姐就随我爸,所以你跟我爸特别投缘。”
提及祝淇,黎绍驰也没有过大的反应,要过祝潼父母那一关,他就知道绕不过祝淇那一道坎。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他不打算把这件事拿出来详谈,因而避重就轻地说:“这应该要归功于我的运气。”
按理来说,祝文山应该跟陈娟一样,对黎绍驰同仇敌忾才是。父亲到底为什么会被收服,祝潼实在是好奇:“什么运气?说来听听。”
黎绍驰说:“那天你说岳父病了,我下午就抽时间到公司看他,恰好撞见他对祝豪那小子发火。”
祝潼点头:“那臭小子又惹事了?”
黎绍驰回答:“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得罪了一个大客户,人家闹着撤单罢了。你爸本想给他灌输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那小子偏偏不吃这套,气得你爸横眉竖眼的。”
“我知道了。”祝潼理所当然地说,“你恰好认识那个客户,而这件事被你摆平后,我爸就对你另眼相看?”
黎绍驰语气淡淡地说:“没有。我只是劝祝豪跟那客户赔罪,顺便教他把客户哄回来。”
祝潼追问:“后来呢?”
黎绍驰又说:“后来祝豪就天天找我帮忙,今天恰好忙得晚,你爸就请我回家吃饭了。”
祝潼将捂暖的手放进口袋里:“恰好忙得晚?我才不相信。”
黎绍驰笑了笑,接着对祝潼说:“相不相信也没关系,最重要的事达到目的。”
祝潼“嗤”了一声:“你少得意,我妈可没有我爸那么好说话,你就等着吧。”
说完,祝潼就留在黎绍驰在厨房,独自回房间洗澡了。陈娟把折叠好的干净衣服拿到女儿的卧室,顺便对她说:“黎绍驰是你爸爸的客人,不是你的客人,你洗完澡就睡觉吧,不用下去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