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的泪落在她生疼的脸颊上,烫得厉害。
“上了妆,它就会烙在你脸上。馥儿,听娘的话,这辈子也不要碰它们。”
谢馥手足无措,声音也里带着哭腔:“娘,你别哭了,馥儿听你的……”
高氏眨着眼,笑出来也是带着泪。
“娘不哭,娘只是离开京城太久,想你外公了。”
“那等过年,馥儿陪娘亲去看看外祖父,娘亲别哭,馥儿什么都听你的……”
高氏拥着她许久,仿佛流干了眼底的泪,才摸了摸她的头,扬起苍白的笑。
“好,好馥儿。过年咱们就去见你外公去。娘才回来,现在累了,想睡会儿,馥儿先自己出去玩好不好?”
“哦。”
谢馥懵懂地点着头,看了高氏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去,高氏还看着她,对她笑。
这个时候的高氏,眼圈红红的,虽有泪痕,可却已经恢复了往日温柔模样。
谢馥放心了一些,“娘,那你先睡,我一会儿回来叫你用晚饭。”
高氏点点头,站在临泉斋里面,光线昏昏,脸上的表情也模糊不清。
谢馥依稀觉得,应该是在笑吧?
她娘总是在笑的。
一路从临泉斋出来,谢馥脸颊还火辣辣地疼着,她在台阶前面站住脚,抬手摸摸脸颊。
艳丽的樱桃红虽被擦去了,可还有淡淡的味道,像是雪夜梅间的一段暗香。
真的有毒吗?
那为什么自己还没被毒死?
谢馥不由得回头看去。
回廊上看不见临泉斋的情况,廊下挂着鹦鹉架,上头蹲着那只蠢蠢的英俊。
英俊咂咂嘴,傻傻地喊了两声。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英俊乖……不对,我的泥娃娃?”
被鹦鹉这一叫唤,谢馥忽然发现自己的泥娃娃还放在娘亲的镜台上,忘了拿回来。
谢馥转身朝着她娘的屋子里跑去。
方才虚掩着的门,这一次紧紧闭上了。谢馥走到门口,疑惑地推了一把。
门死死地,没开。
“娘?”
刚刚还开着的呀。
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恐慌涌了上来。
谢馥又唤了一声:“娘!”
没有人答应。
谢馥扒着门,慌得手脚冰凉,只瞅着两扇门中间一条稍显宽大的门缝,努力朝里面看去。
“娘,门怎么锁上了?娘!”
门缝里的世界狭窄下来,也安静下来。
摆设照样是那些摆设,不同的是,高氏没有站着,而是坐在了镜台前,手里捏着名贵的麝香小龙团,一点一点画眉。
细细的两弯远山眉,慢慢便勾勒了出来。
模糊的菱花镜隐约照着高氏的脸。
谢馥记得,她娘才说了,胭脂有毒,粉黛穿肠,为什么现在……
“娘!”
谢馥越发着急起来,使劲地拍打着门,发出“砰砰”的声响。
里面的高氏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描眉上妆。
苍白的脸上转眼点染上几分艳色,依稀间,又是京城里那个倾倒了无数风流贵公子的清贵淑女。
她画了眉,点了镜台上散落的点点口脂,用指头抹在唇上,只要那么一点,便如梅花染雪,好看极了。
高氏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谢馥第一次看见她娘亲上妆,明媚端庄,眉眼里透着五分清丽,三分妖娆,两分冶艳。
高氏美得像是画里出来的人。
“娘,开开门!给馥儿开开门啊!”
谢馥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高氏头也没回,三尺白绫悬在梁上,蹬翻了踮脚的绣墩。
“咚隆”一声响。
谢馥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那绣墩一起倒下。
她死死地抠着门扇上的雕花,最后喊了一声:“娘——”
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隐香,娘亲的镜台上放着她新买的白色泥娃娃,圆圆的脸蛋涂得红红的,像极了美人脸上的胭脂。
……
然而她娘悬梁了。
院子外面终于听见了动静的谢家人冲过来,把她从门口拽开,谢馥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天,是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
皇帝驾崩,裕王登基。
高氏毫无征兆地离她而去。
冬天没有雪,反而下了很多雨。
谢馥一身孝服坐在游廊的台阶上,呆呆看着放在地上的泥娃娃。
一只精致的缎面牡丹绣鞋忽然伸过来,一脚将泥娃娃踹开。
“骨碌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