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她的双手又紧了紧,像是怕她溜走一样,甚至带上了几分孩子般的执拗。“我也坐过牢。”陈徵摇头,“我并不在意。之南,在我眼中,你是最好的。”他偏过头,轻轻用挺翘的鼻尖擦她的耳朵,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又像是将她供奉,明明已经心向往之,却不敢逾越半分。“我不在意你是否结过婚,不在意你是否离过婚,也不在意你是否爱过其他人,我只知道的,之南,我爱你。”
他的表白简单而直接,充满孩子般的纯真,像春雨一样缓缓滋润徐之南早已经干涸的心田。她知道她不应该答应陈徵,无论从时间还是人物来讲,他们两个都不是恰当的。她虽然此生只爱过卫陵一个人,但心里早已经过尽无数山水,她不能将最鲜活的感情拿去滋养陈徵,而他,却用此生最隆重的感情来迎接她,等着她的到来。如果真的接受,徐之南觉得自己就跟那些骗人感情的老男人没什么区别了。然而她就是不忍心拒绝,不忍心看他颓丧,不忍心看他失望。
徐之南微微闭眼,想到今天下午卫陵给她的那个吻,好像他们认识这么多年都没有这么亲密过,可是事后回想起来,即使她已经打算放开,依然觉得满腹心酸和苍凉。
她和卫陵已经错过,难道还要在错过陈徵吗?
说是不忍心,也许其中暗藏了些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自私。爱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太痛苦,还不如换一个自己不那么爱的,起码更加轻松。她干涸的心田啊,早就需要一段润物细无声的感情来滋养了。
徐之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陈徵放在她腰上的手。这样含蓄的回应,却给了陈徵无限的惊喜,他抬起头来,看向窗户中他们两人的影子,男子的眼眸清澈如少年,其中带着被巨大惊喜砸中的兴奋和喜悦。他一把将徐之南翻过来,“之南!之南!”因为太过兴奋,叫了两声她的名字之后便突然失语了,徐之南见他如此,也忍不住微笑起来,眼中深沉的哀伤被喜悦取而代之,像是一潭死水被一颗小石子砸下,瞬间荡漾起无数水纹。
陈徵一把将她抱起来,高兴地在客厅里转了几个圈儿,他眼睛大而明亮,好像夜空中两颗明星。陈徵仰头看向徐之南,“之南,我真是太高兴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认真极了,好像此刻手上的这个人就是他今生的珍宝一样,是他用尽一生都要好好收藏的人。
徐之南觉得原本柔润的心田突然就被这样的眼神填满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陈徵光洁而饱满的额头。突然觉得有些想哭。那些被人薄待的日子,那些被人轻视的日子,那些她一个人踽踽独行的日子,好像终于有了意义。她一向不喜欢有些女孩子,说什么要“被人妥帖收藏、仔细安放”,觉得过于柔弱,过于依赖他人。不过现在,她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把身上那些无关紧要的担子分给其他人一点儿,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我结过婚了。
我也坐过牢。
我们两个人都不是毫无污点毫无过去的人,这样才是最好的匹配。
跟陈徵确定关系了之后,徐之南觉得好像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反正他要么是在学校,要么是在兼职。大概是想着那天告白时他跟徐之南的承诺,就算还在上学也都要努力,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徐之南见陈徵反而少了。加上她后来又忙,这个恋爱谈得也无非是比以前多了几道有着淡淡情意的电话而已,细说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转眼就到了期末,陈徵学校里搞了个活动,他和几个同学跟着老师一起去了国外,徐之南忙着采买年货,打算回家。
没曾想会接到卫陵的电话。电话里的内容,更是让徐之南啼笑皆非。
电话里不方便她训人,正好卫陵就要约她出来,徐之南就赴约了。自从买衣服那次卫陵对她动手动脚被她骂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上来找过徐之南。她还以为卫陵忘记了,或者终于放下了,哪知道他是在酝酿大招。
见到卫陵,徐之南心里的火气就再也压制不住了,顾不上此刻环境安静,她坐到座位上就冲卫陵低喝道,“你有病吧卫陵?还要我再说多少遍,我们离婚了离婚了离婚了!我跟你没关系了!大过年的为什么还要我去你家帮你圆场?”
☆、60|第33章
第六十章
徐之南气极了,一上来就对卫陵发了一通火。她生起气来,脸上露出两坨红晕,比平常多了几分生气。徐之南是那种真要特别生气一般会闷在心里,但一旦发出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人,她冲卫陵大喊大叫一场,心里反而好受了不少。原本窝在心中的那团火瞬间熄灭了不少,只是还是不愿意看到卫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愤愤地把脸转过去,不想看到他。
卫陵被徐之南这么一顿骂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徐之南看见他那副样子就生气,她想说话,但还没张嘴就知道她的苦口婆心换来的只有卫陵的不在乎,索性连喉咙间的那点儿话也吞了回去,看他要怎么办。
见她生气,卫陵连脸色都没变,给她的杯子续了一杯水,温言宽慰道,“消消气消消气,我不过是让你帮我一个忙而已。”徐之南这下倒脸色淡淡的了,看也不看卫陵一眼,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只听卫陵又说道,“我也一直在找机会跟我父母讲我们两个离婚的事情,但是没有机会啊。你也知道,我平常不怎么回去的,跟他们自然少了交流。如果我一说,肯定免不了问一场,还会来打扰你,你愿意被他们打扰么?”
开玩笑呢,卫陵到现在都不认为他跟徐之南两个离婚了,当然不可能这么早就告诉自己的父母他跟徐之南离婚了。在他的潜意识里面,徐之南还是他的妻子,还是那个数年如一日等在家里等他回来的那个人。她现在不过是气不过,想不通,等到将来她被自己感动了,总会再回来的。
徐之南转过脸来,冲他扯了扯嘴角,“那行,那现在说。”以前不是不好说吗?现在她本人就在这里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放心吧,我不怕被打扰。”
卫陵脸上神色一僵,徐之南见了,脸上露出几分好笑的神情来,从包里拿出电话来,作势要给卫陵的父母打过去,“你不打,我打。”她说着就要拨号码,结果手上马上一空,手机已经被卫陵抢了过去。他把徐之南的手机放在腰侧,皱着眉说道,“徐之南你怎么这样呢?”声音中带了几分怨怼,仔细听来,却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虽然我以前是有很多地方对你疏忽了,但是我父母没得罪你啊,这大过年的你干什么让他们不高兴啊。”徐之南这电话一出去,卫陵家里这个年也就不用过了,一定会是鸡飞狗跳,一片狼藉。他本意是在来找徐之南跟他一起回老宅的,顺便找机会跟她亲近亲近。卫陵如意算盘打得好,徐之南原本对他就有很深的感情,回了老宅,两人话又没有说清楚,在父母眼中他们还要做戏,到时候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生疏了。只要踏出了第一步,徐之南对他没那么抵触了,后面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哪知道,他却忘了,徐之南这个人软硬不吃,他把擂台都摆下了,她连个接招的意思都没有。
徐之南听得一哂,反问他,“我怎么哪样啊?”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好像到了现在,卫陵即使已经同意他们离婚了,但在内心深处依然不认为他们两个已经分开了。她想起以前跟卫陵说的那些话,发现他也只是当时难受,事后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不知道是因为卫陵家庭环境的关系,还是因为在他的意识里面,徐之南就是个从来不会离开他的人。她想了想,把自己已经跟陈徵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卫陵,“我有男朋友了。”
卫陵听见这件事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笑,脸上充满了浓浓的不信,“别扯了,你男朋友是谁?那天跟你相亲的曾向隅吗?他后来可跟我说了,你们两个当时都是赶鸭子上架,对彼此都没有意思。”
徐之南摇头,“不是他。”
“那是谁?”卫陵偏头看她,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若是此刻仔细听,会发现他喉咙有些干涩。
徐之南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实情,“是陈徵。”又补充道,“不过不是在我们婚姻存续之间,而是我跟你离婚之后。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不久——”
“哐当”一声,一个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面,里面荡起来的水溅了几滴在徐之南脸上。她没有抬头,对面清晰地传来卫陵粗重的喘息声,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表情一定不好看。
“你再说一遍,是谁?”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雷之势,带着雨点一般朝徐之南砸下来。她却毫无不畏惧地抬起头看向他,重复道,“是陈徵。”
“哈。”卫陵突然发出一声浓浓的嘲讽,“徐之南你真行。你这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你喜欢谁不好要喜欢个杀/人/犯——”
“卫陵你住口!”他没有说完,徐之南就打断他的话,“我并不觉得喜欢上一个不如你的人就是在羞辱你,陈徵就算曾经做过错事,但那时候他还小,根本不懂事。他不过是不像你一样有个良好的出身,你凭什么看不起他?”
卫陵深吸了一口气,他也发现自己刚才失态了。然而他就是忍不住,只要一想到徐之南会跟那个小白脸儿在一起耳病厮磨,他就觉得胸中有团火在燃烧。稍有不慎,就会冲上来,把他自己烧个精光。
但要他因为一个小白脸儿,还是他最看不起的那种给徐之南赔礼道歉,他是做不到的。卫陵扬了扬下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目光却沉沉地锁住徐之南,他笑了笑,有些讥诮的样子,“我是看不起他,但不是因为出身。这世上因为家庭条件不好的人比比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他一样。”堕落,杀人......无论他现在洗得多么白,都掩盖不了他曾经是个少年犯的事实。
听他这样说,徐之南嘴角也露出几分讥讽来,“是啊,那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关子衿姐妹一样,豁得出去不要脸,能有机会攀上你这个大少爷。”关子衿和关菲菲,就像他们之间的一个死结一样,一辈子打不开。徐之南这话一出口,卫陵脸色就变了变。是啊,他自己原本也不清白,哪里还有资格去说别人?
徐之南见他变了脸色,知道说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要把话挑明,“你如果觉得你自己不好跟你父母讲,那换我来讲。反正这件事情他们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不如现在告诉他们,也好让你妈妈多给你留心一些名门淑女,趁早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至于我,你就不要管了。”她拿了衣服和包包,站起身来,就要转身朝外面走去。谁知道刚刚一迈脚步,手臂就被人拉住了。卫陵的脸隐在沉沉的青影下面,眼眸垂着,让徐之南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是听声音,好像有些委屈,又带着十分的伤心,“你真的想好要跟他在一起了吗?”
“不是我看不起他,而是......那些事实不会因为你不去想它就不存在,陈徵的过往,不可能没人知道。一个政法界人员跟曾经的当事人在一起了,这个当事人还是刑满服役人员,曾经犯下的过错不是什么偷抢,而是杀人!这后面代表着什么徐之南你想过没有?”他抬起头来看向徐之南,她这才发现卫陵眼中居然有几分湿意,“你将来是要成为法官的人,他在......你的事业要怎么办?”
徐之南听了,微微有些恍惚。这件事情这些日子以来,像一块大石一样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的,公务员原本就跟一般的职业不一样,政法线上更是如此。如果陈徵之前的事情被曝光,又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她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外地人,想要在s市立足,恐怕有些艰难。
一边是她的梦想,一边是她的爱情。如果是以前那个徐之南,就算再爱一个人她都一定会舍弃掉这段在所有人眼中都不看好的感情,但是只要一想到陈徵那双眼睛,徐之南就觉得心中一痛,要把他丢开,就变成了舍不得。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然而每次只要一想,就被她自己强行地转移了注意力。一向喜欢迎难而上的她,难得想要逃避一件事情。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不管她跟陈徵有没有结果,但现在她都要跟卫陵把话说清楚,“想没想好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看到卫陵眼中明显地一暗,她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说到底,“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大不了,我不要这个工作了。”卫陵手一震,徐之南趁机挣开他的手,拿着衣服走了出去。
卫陵看着徐之南离开的背影,心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悲戚。他之前就还觉得徐之南找陈徵是为了给他难堪,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但现在才发现,她其实已经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了。那个人,是不是陈徵都没有关系,只要是对她的好的、她喜欢的,不管是谁她都会接受。只是这些,跟他卫陵,都丝毫没有关系罢了。
☆、61|第33章
第六十一章
徐之南自然是没有跟卫陵一起去他家的,单位要大年三十那天才放假,徐之南年二十九那天晚上就带着在s市买好的年货开车回去了。到家的时候还不算晚,吃了晚饭就跟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面放着的东西她不喜欢看,徐之南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算看看美剧什么的。没想到刚刚看了个开头,门就被人推开了。徐妈妈走进来,徐之南看到她心里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妈妈张嘴便是,“你最近感情生活怎么样?”
提到这件事情,徐之南就想起那天卫陵跟她说过的话,头又疼了几分。别过脸不去看自家母亲,兀自说道,“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到了徐之南妈妈耳朵里面自然就是还没有结果了。她坐到徐之南身边,问她,“我有个同事,她的一个侄子,是s市的医生,只是工作可能不是很好,不是什么三甲医院,但也是国家出资的,有编制,还是硕士学历。正好过年回来了,你要不要跟他见一面?”
徐之南就知道她进来是说这个的,当下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看自己妈妈,“妈——”她嗔怪道,“我都说了我暂时还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听她这么说,徐之南的妈妈一下就急了,“你现在不去想,打算什么时候去想?你是离了婚,但是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要嫌弃别人条件不好,那卫陵条件就好嘛,但结果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心的褶皱看起来又深了几分,“你也别太挑了。虽然我跟你爸爸都说离过婚没什么大不了,也知道你能干。但是......真要把你的硬件条件放出来,也只是一般而已。”虽然是重点大学本科,然而也仅仅只是个本科。在如今硕士博士满大街跑的年代,纵然许多单位都要看第一学历,但本科说出来到底还是不怎么够。人也不是多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仿佛就只有她现在的职业了。然而这个职业细究起来还是不太行,比如没背景,工资低,搞不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现在女孩子挑男孩子的工作有没有前途,男孩子一样挑女孩子的工作。况且,徐之南还有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联想到她跟卫陵结婚几年都没有孩子,又生病,很难让人不忘其他地方想......
想到这些,徐之南的妈妈就觉得眼前一阵晦暗。当父母的总想让子女有个好的归宿,但并不是所有的结婚都能叫做“归宿”。如果真有那么方便,那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离婚了。
徐之南听到她妈妈叹气,就觉得额头一阵抽抽,她叹了口气,转过脸来对她妈妈说道,“你不是之前都说了不逼我吗?”
“我这怎么能叫逼你呢?只是叫你去看看,合不合适要见了面才说。”徐之南的妈妈看着她,又是一阵叹气。
原本心情就不怎么好的徐之南被她妈妈的这几声叹气搞得没办法。她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要是不答应她能在旁边说一晚上。但是,要她去赴一场相亲,把自己的好的不好的拿出来给人评头论足,徐之南就觉得一阵恶心。跟曾向隅那次是领导介绍推脱不掉,但是自己母亲这边,她实在不想委屈自己了。
明明知道眼下并不是说出来的好时机,徐之南还是讲了,“我有男朋友了。”
徐妈妈听到她的回答,眼睛立刻一亮,连忙说道,“哪里人?做什么的?对你怎么样?”
“就是s市本地人,对我还不错。”徐之南可以忽视了还在做什么这个问题。她妈妈也察觉到了,又问道,“什么工作呢?”
徐之南知道这事情不能告诉自己妈妈,要不然又是一阵好闹,便不耐烦地说道,“哎呀,你烦不烦啊,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当然要问清楚了,要是不合适赶紧让你们两个断掉啊,难道真的要让之前的事情再重演一遍吗?更何况,问清楚我觉得合适了,我还要跟人家退信呢,难道要让那个医生一直等着吗?”徐妈妈说完,就目光灼灼地看着徐之南。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今天晚上就这么把她跟陈徵的事情这么说了出来,要是知道陈徵坐过牢,杀过人,她的父母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是如果不说,那岂不是在她自己心里,陈徵也是个不值得原谅、不值得被重新接纳的人吗?可是一旦告诉了,非但跟自己之前说出来的目的相反,更加会惹来父母的担心也不理解......然而,徐之南也知道,如果她要跟陈徵走下去,父母这一关,迟早都是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