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门,人没到灶房,便听院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以及韩梅焦急的喊声,担心沈芸诺出门绊倒了,裴征大步退了回屋,“你坐着,我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乐意和韩梅来往,尤其,每次遇着了没有好事儿,韩梅想将小木送去沈聪家,韩梅的心思昭然若揭,之前小木在上水村,沈聪早晚接送,不用韩梅费半点心思,换来的是韩梅对小洛和沈芸诺生死的置若罔闻,他心底,极其不乐意和韩梅打交道。
沈芸诺走了出来,天快黑了,韩梅这会儿来,只怕家里出了事儿,她蹙了蹙眉,取了旁边的灯笼递给裴征,裴征摇头,“我还看得见,你回屋坐着。”
话完,转身阔步离开,打开门,心下不耐烦,“大嫂有何事?”
对沈芸诺的任何事他都有耐心,对韩梅,他心烦意乱,语气也不太好。
韩梅感受不到裴征的冷漠,伸手抓着裴征,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三弟,小木,小木出事了,你去看看好不好。”
农忙,她和裴勇换了,裴勇在家里干活她去服徭役,今早,嘱托小木下学跟着上水村的小田他们绕上水村回来,她和裴勇干完活回来,天色不早了,谁知不见小木人影,韩梅去上水村问人,都说没见着小木,她心里才急了起来。
韩家和她断了关系,不然,小木跟着小田回村不会出事,她去韩家问小田,小田说下学后没见着小木,几人都这么说,韩梅心里惶恐不安。
小木是她所有希望的寄托,为了供他念书,家里过得十分拮据,若小木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
裴征皱眉,退开一步甩开她的手,目光阴沉,“小木怎么了?”
韩梅浑身上下颤抖着,嘴唇哆嗦得厉害,豆大的汗顺着脸颊额头流下,指着外边愈发黑的天,哭了起来,“小木,小木还没有回来,他还没有回来,你大哥去镇上了,三弟,你快赶着牛车去看看。”
裴征看了眼天色,这会儿赶牛车,路上看不清楚,经过山间容易出事,他脸色沉静,如实道,“天黑了,看不清,又在修路,敢牛车怕不合适,你和大哥没去接小木?”
小木年纪小,兴水村离镇上远,他哪记得住路?盯着韩梅,眼含指责。
韩梅顾不得其他,泪流不止的伸手拉裴征,再次被裴征躲开,她悻悻然的垂下手,满脸祈求,“四弟,求你去镇上找小木,他,他不见了。”
裴征回眸望了眼院子,沈芸诺提着灯笼站在石阶上,周围笼罩着淡淡的光,使得容貌愈发娇柔,扭头,如实和韩梅道,“天黑了,赶牛却是不行,大哥去了镇上,一定会找着人的。”
韩梅直摇头,声音也陡然尖锐,歇斯底里起来,“小木喊你声三叔,他如今下落不明,你怎么能不管他的死活,你还有没有心啊。”
听着最后一句,顿时,裴征沉了脸,“大嫂有心,我比不得,大嫂回吧。”
动静大了,刀疤提着灯笼走了出来,问裴征发生了何事,裴征简单说了两句,边上,韩梅嚎啕大哭,刀疤拧着眉,神色凝重,为裴征说话,“阿诺妹子怀着身子骨,一个人在家,出点事也没人照应,你指责人家裴三兄弟,怎么不想想你当初如何对阿诺妹子母子两的?遇着事儿就想到裴三兄弟,好处怎么不想着人家?”
刀疤对他们的事儿多少知道些,心里十分不喜韩梅,当初沈芸诺和小洛出了事儿,韩梅置之不理,如今她遇着同样的情形,裴征不帮谁也不能说什么。
最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韩梅见裴征无动于衷,恶狠狠瞪了裴征和刀疤一眼,抬手,抹了抹泪,怒气冲冲走了。
刀疤嗤笑声,“亏得我家里没有这样的亲戚,否则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真够憋屈的。”
裴征无奈笑了笑,和刀疤说了两句话,去对面敲响了李衫家的门,裴征说明了来意,小木不见了,当着韩梅的面他不想管,可小木毕竟是他侄子,不能不管他死活。
李衫点头,“让阿诺妹子过来就是了,你金花嫂子在油灯下做鞋子呢。”
小孩子的鞋垫尽是让沈芸诺帮忙裁剪的,金花平时做事毛手毛脚,对小孩子穿的衣衫和鞋子却极为上心,针脚也较往回密集得多,晚饭后,在院子里走一圈就坐在油灯下做针线,他也习惯了。
裴征道谢,回院子和沈芸诺说了这事儿,“你去金花嫂子家坐会,我追出去瞧瞧到底怎么了,小木懂事,若非出事了,不会还没回家,他不去,心里放心不下。”
沈芸诺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家没事的。”
裴征坚持,先回屋替她抱了床毯子出来,“你如果困了,在那边先睡着,我回来了叫你。”
锁好门,见沈芸诺跟着李杉进了门,才提着灯笼转身大步离开。
☆、108|060619
裴征不在,沈芸诺也睡不着,陪金花做了会儿针线,不一会儿,金花停下手里的动作,揉了揉眼,看向昏昏欲睡的李杉,抬脚踢了他一下,李杉瞌睡没了大半,打量沈芸诺两眼,会意道,“阿诺妹子,你坐着,我去门口看看裴三兄弟回来了没。”
夜色渐深,天下起了雾,走出屋子,冷风刮过脸庞,冷得李杉哆嗦了下,双手环在胸口,抬高手里的灯笼,缓缓走了出去,周围黑漆漆一片,哪看得见什么人影,裴征为人实诚,纵然韩梅当初对沈芸诺和小洛不管不顾,遇着这事儿,裴征仍然乐意跑腿,可见其心性,兀自在门口站了会儿,待又一阵风吹过,手里得灯笼光影攒动,他才动了动身子,折身回去,堂屋里,已经不见沈芸诺和金花人影,李杉一怔,正欲开口唤金花的名字,她便从旁边的屋里出来,那间屋子是留给家里的客人的,李家那边不走动了,金花娘家又没人,久而久之,用着那间屋子的时候不多,他往屋里看了眼,轻手轻脚的走上前,眼神望着屋里,放低了声音,问道“阿诺妹子睡了?”
金花缓缓点了点头,拉着李杉回了屋子,小声道,“我瞧着阿诺妹子是怕耽误咱睡觉,裴三兄弟不回来,她怕是睡不着的,我也困了,你警醒些,裴三兄弟敲门记得给他开门。”
李杉瞪金花眼,“我还不清楚?等你开门的话,旁边村子里估计都被吵醒了。”
金花抬脚又在他膝盖上补了一脚,夫妻两说了会话,这才吵吵闹闹的回了屋子。
夜里,呼啸的风声夹杂着虫鸣的低吟,沈芸诺不知晓自己何时睡着的,睁开眼,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她紧了紧手里的被子,坐起身,惺忪的眼还残着浓浓的困意,她缓了缓情绪,掀开被子踩下地,门外传来哗哗扫地的声音,沈芸诺整理好衣衫,推开门走了出去,李杉拿着扫帚,弯腰,专注的扫着地,不见金花人影,沈芸诺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心下一阵担忧,“杉子哥这么早就醒了?”
猛地出声,吓得李杉握着扫帚的手一颤,转头,见识沈芸诺,咧着嘴笑道,“不早了,这两日场子里没多大的事儿,换做忙的时候,早就出门了,阿诺妹子回屋再睡会,我扫了地就去做饭。”
李杉不会做饭,奈何金花怀着身孕,睡不够似的,饿着谁都不能饿着金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因而,但凡李杉在家,饭菜都是他弄的,嫌麻烦了,就在镇上买两个做好的菜,回家热热就能吃。
远处的山渐渐在云雾中清晰,太阳从山头跳了出来,收回视线,沈芸诺莞尔,“家里还有剩饭,我就先回去了。”毯子在屋里,沈芸诺回屋抱了出来,李杉想留沈芸诺下来吃饭,想着沈芸诺的手艺,又放弃了,上前帮忙打开门,“你先回去,待会你金花嫂子醒了我让她过来陪你,你也别太担心了,聪子哥在镇上,真出了事儿,聪子哥会帮忙的。”
沈芸诺微微点头,回到门口,眺望远处,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远处真有一抹身影缓缓而来,她担心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那人一身藏蓝色袍子,身形高大,步伐矫健,她唤了声,对方停下脚步,与她对视,片刻,回道,“回了。”
沈芸诺点头,站在门口,等裴征走近了,才看清他的狼狈,雾气重,裴征衣衫全部被露水打湿了,发丝上滴着水,沈芸诺顺手将手里的毯子递过去盖在他头上,“怎么这会才回来?小木找着了?”
裴征双手盖在自己头上,胡乱抹了抹,心底泛起淡淡的暖意,垂下眼睑,声音有些低,“找着了,回来的路上摔到山沟里,周围没人经过,大哥来去匆匆估计没细细找。”
小木不见了,裴勇和韩梅乱了阵脚,哪会想到其他,韩梅以为小木跟着小洛去沈聪家里,到了镇上,不由分说的去问邱艳,得知小木不在那边,整个人都傻了似的,裴征细细想了想,韩梅和裴勇不去接小木,他便跟着上水村几个年纪稍微大的孩子回上水村,再从上水村绕回来,他人小,一个人不敢从镇上回来,然而,上水村到兴水村的路是记得的。
沈芸诺开门进屋,裴征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放下毯子,瞧着露出个脑袋的太阳,和沈芸诺道,“你回屋再睡会儿,我烧水洗个澡,麦杆全割回来了,今天,晒麦杆就成,没多大的事儿。”
牵着沈芸诺回屋,替她脱了鞋子,盖上被子,他才去灶房生水,小木摔进地沟崴了脚,亏得里边没水,否则淹死了都没人知道,韩梅和裴勇经过这件事儿,心里估计有谱了,至少,以后不敢再让小木一个人回家。
他先去镇上,然后沿着上水村一路找回来,忙了一晚上,身子累得不轻,快速洗了澡,将衣衫扔进木盆,回到屋里,床上传来沈芸诺均匀的呼吸声,不细细听根本听不出来,沈芸诺认床,加之心里担忧他,估计一宿没睡,裴征蹑手蹑脚的上前,掀开被子躺了上去,手缓缓沈芸诺身下,将她搂在怀里,闻着她发间熟悉的香味,裴征缓缓的闭上了眼。
李杉在院子里听着裴征和沈芸诺说话了,饭后,金花要过去串门,李杉拦着她,看着渐渐升起的日头,解释道,“裴三兄弟一宿没睡,阿诺妹子也没休息好,你别过去打扰人家,我待会去山里挖野菜,你在家里没事儿,多给孩子做几身衣衫出来,娘说过几日来看我们,你瞧瞧……”
李家那边的关系,李杉都不怎么走动了,金花半句不饶人,他娘又是个泼辣的,加之他娘偏袒几个兄弟,他也看开了,对他娘,面子上过得去就好,金花才是和他过日子,真正为他着想的人,哪怕,金花说话大大咧咧,做事毛手毛脚,然而,心里边却真心实意的为着他好。
听他提起他娘,金花来了火,“她来,她来做什么,看咱日子过得好了,是不是又要哭穷叫咱拿银子,李杉,我可和你说清楚了,你娘就是个不知足的,要银子,我是本文都不会给的。”上回,想李杉帮忙还债,计划落了空,又想其他法子折腾他们,金花挺了挺肚子,胀鼓鼓的瞪着李杉,“我和你说,孩子在我肚子里呢,你娘过来,孩子有个闪失,我和你拼命。”
李杉苦笑,他娘想要过来看看孙子,他也拦不住,和金花折中道,“你若不喜欢她过来,明后天我和你回家,叫娘好生看看你,她见着人了,不会想着过来的事情了。”他娘只知道他们搬来兴水村,村子离兴水村远,且两村的人没有成亲的,对兴水村,他娘了解得也不多,即使来,也只能一路问人。
金花不乐意回家,那几个妯娌不好相处,说些话模棱两可,她不爱明里一套背里一套,和几位妯娌说不到一块,回到李家,不会叫那些人对她酸言酸语吗?金花不乐意,“你给你娘捎信,孩子生下来再说,家里忙,脱不开身,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对李家人,她都不喜欢,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不愿意和她们打交道。
李杉为难,见金花拧着眉,脸上有了薄薄怨气,立即顺着她改了口,“成,我让刀疤大哥去镇上的时候,遇着村子里的人和我娘传个信,你和我一块上山不?”
金花摇头,她还要给孩子做衣衫,做鞋子,邱艳那会说过,等孩子生下来,除了照顾孩子,什么都做不了,眼下孩子在肚子里,能多做些衣衫放着就多做些,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李杉知晓是这么个结果,背着背篓出了门。
沈芸诺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抬眸,望着裴征好看的容颜,心中一软,伸手环着他脖子,轻轻闭上眼,谁知,肚子不自主的叫了声,一声又一声的嘀咕,身前的男子皱了下眉,缓缓睁开眼,黑沉深邃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清明,沈芸诺手不好意思搭在肚子上,欲盖弥彰道,“孩子饿了,估计都午时了,你还要睡会不?”
裴征翻身望了眼外边,确实午时了,院子里的麦杆还堆在屋檐下,他撑起身子,声音带着初醒的低沉沙哑,“我也不睡了,昨晚剩下些饭菜,我们热热就吃,待我先去院子里把麦杆晒出来。”
沈芸诺点头,昨晚在那边合身睡的觉,清晨,又没有脱衣服,这会儿,看着衣服皱巴巴的,沈芸诺坐在床沿边,叫裴征替她从衣柜找件衣衫出来,早上脑子迷迷糊糊,小木的事儿也没有细问,此时,脑子里才算清醒过来,“小木怎么摔进地沟了?”
不怪她怀疑,小木性子沉稳,走路也仔细盯着脚下的路,不像是会摔进地沟的人,而且,路修了一半多了,石子路好走,小洛不该摔跤才是。
裴征一怔,瞬间明白了沈芸诺话里的意思,叹气道,“我和你也这样想的,大嫂说平时不接小木都是让他和上水村的几个孩子一块回来,其中还有她娘家兄长的儿子,小木性子稳重,既然跟着他们走,一定不会托人后腿,几人却说没有见着小木,我心里也觉得不对劲。”
尤其,小木脸上还有擦伤,他和沈聪在矿上待过一年多,擦伤怎么来的他再明白不过,奈何小木一口咬定是自己摔的,他要问什么也问不出来,毕竟,小木不是他儿子,换成小洛,无论如何也要把话问清楚的,谁敢对小洛动手,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沈芸诺不知晓其中还有这些事儿,心思转动两下,心下有所猜测,上回借牛,韩家在上水村丢了脸,虽说里正没开口说点什么,然而,上水村的人对韩家态度明显不如之前热络了,韩梅娘认为韩富被人打是韩梅的错,新仇旧恨,对韩梅存着怨气,小田和小木关系处不好也是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小田在镇上念书,名声难免受了连累,把这通火撒到小木身上再正常不过。
一群孩子,能报复人最直接的法子便是找人把厌恶之人打一顿,小洛不想给家里人担心才咬定是自己摔的,真相如何,韩梅那般聪明,定然是瞒不过她的,这回,韩梅和韩家怕要闹了。
小木是韩梅的命根子,即使小田找人打小木没有人授意,然而韩梅生性多疑,定会将一切怪罪在韩家人身上,接下来一番吵闹不可避免。
裴征听她三言两语说了其中的事儿,裴征微微一笑,“还是你想得明白,不过大嫂上门,只怕抢不到多少好处,能生出韩梅这样子的女儿,韩韩梅娘又怎么是好糊弄的。”